版次:011 2024年06月19日
□谭岷江
小小的村庄,很偏僻,为了防小偷,更为了给村庄一点热闹,父亲便一年接一年地养狗。在乡里,狗是很好养的动物。在那些饥饿的年代,一只狗的食物是卑贱的,它们除了人们吃剩的残汤剩渣,只能在地上或茅厕边寻找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或许正是出于对这些狗的愧疚,从我记事之日起,即使再怎么贫穷和饥饿,父亲也不曾杀过所养的狗。
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两只狗。一只是母狗,长得瘦瘦的。她最后一次生下小狗是在冬天,尽管自己瘦骨嶙峋,因为母爱,她总能以充足的奶水供应孩子们的吃喝。一个月后,所有的小狗开始吃食物了,父亲便叫邻近的农民来,把它们一个个地免费捉了去。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离开,她没有像别的母狗那样,对主人发出吠吠之声,她只躺在枯草做成的“床”上,用一双怜爱的眼睛看着孩子们离去。当最后一只小狗被人捉走后,在一个有雾的清晨,在垭口那棵麻柳树下,早起的父亲发现,她已经静静地走了。
第二只狗是公狗,很善良的样子。即使是弱小的鸡,也能在争抢食物时欺负它。它的眼睛有点畸形,这是鸡们对它的眼睛痛下了毒手。因为贫穷,即使有了剩下的红苕洋芋之类食物,父母也是把这些对于动物来说是美味佳肴的食物倒给母鸡们吃,因为它们所下的鸡蛋能够给全家人带来一点可怜的财富。公狗绅士一般对待鸡们的欺凌,常常是啄不还口,抓不还牙。它也很聪明,总是喜欢跟着我。偶尔,如果我吃得有点饱了,便会动一点同情心,把碗里的饭拨一点给它吃。为了保证让它吃到,不让鸡们抢走,也为了不让父母发现浪费后打骂我,我和它总是跑到远远的垭口,在黄葛树下悄悄吃饭。
后来,二哥考上县城师范,全家把仅有的一点米换成了钱。第二年青黄不接的二月,我们全家人只能吃照得见人影的玉米稀粥。人且如此,狗的食物近乎为零。或许是老了,或许是饿了,在春雨来临的一个晚上,这只善良的公狗躺在一树的花瓣下,永远地睡了。
因为乡下的狗多是黄狗,也许是一种巧合,我家喂养的狗都是黄色的,所以这些狗只能是拥有同一个名字:“黄宝”。常常是一只“黄宝”走了,被父亲悄悄埋下,另一只“黄宝”又来了。虽然,在叫喊它的名字时,我们偶尔会想起刚刚死去不久的狗,但多数时间里,都会忘记那些睡在泥土中的消失很久的“黄宝”。
直到现在,因为对狗的怀念有点近乎真切,我一直拒绝吃狗肉。我不是故作矫情,我想,如果我能管住自己的馋嘴,对一只失去生命的狗表示尊重与敬意,或许就是对那些记忆深处的狗们最真挚的怀念,也可以让我们的世界,多一点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风景。
(作者系重庆市石柱县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