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仕

在长江三峡的巫峡口，有一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去处，那就是三峡最大的支流——大宁河。这里不仅是绝妙的风光画廊、名胜古迹的长河，更是传说和诗赋的海洋。走水路，沿大宁河逆流而上八九十公里，眼见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有一古镇，建筑多为斜木支撑的“吊脚楼”，临河而建。青石街道逼仄，吊脚楼、过街楼等古建筑和民居沿河蜿蜒延伸3.5公里，俗称“七里半边街”。这古镇因盐而兴，历史上曾设立郡、监、州、县，有过“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吴蜀之货，咸荟于此”“利分秦楚域，泽沛汉唐年”的辉煌。如今古镇荒废了，让人叹息！

落魄，贩盐丢了盘缠

故事就发生在民国十六年（1927年）的巫溪宁厂（大宁厂）古镇。

湖北房县盐商袁先生，端午节前，带了两个伙计前往邻近的四川大宁厂古盐镇贩盐，想趁端午节之机赚一把。他们先走堵河水路，后走旱路川鄂盐大道，跋山涉水，翻越神农架大九湖，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来到了大宁厂地界。

天色已晚，当日袁先生一行在谭家墩秦家栈房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赶往大宁厂，袁先生在陕西街“刘宏太”商行买了二十坨盐，临时雇了10个力夫——“盐背子”，打算次日起个大早，沿来路回房县。事情还算办得顺利。

此行袁先生带了八百多块银洋（袁大头），分大小两个皮袋子装着，大皮袋子里的银洋供专买盐，小皮袋子装的三百多块银洋，作为盘缠和日常花费。一上午的忙碌，袁先生感觉疲惫不堪，午后无事，想下午给自己放松一下。他叫两个伙计留在陕西街溪口嘴客栈看货，把买盐剩下的大皮袋子里的银洋交给管事的伙计保管，自己带着小皮袋子，独自一人进“小河”，到麻柳树、衡家杆繁华闹市逍遥去了。

袁先生过陕西街，坐渡船到麻柳树。刚下渡船，走在河坝石滩上还没上街，他发现小皮袋子不见了，顿时如雷轰顶、惊慌失措，那里面还有两百多块银洋啊！慌乱中他不知所以然……

赶快回到渡船，先问撑船的，又在渡船上到处找，没找到。袁先生神色慌张，沿陕西街一路回找，见着行人就问，“捡到一个皮袋子没有？”大汗淋漓，张口结舌，语无伦次。

明德，捡了钱袋不贪

话分两头。

当年陕西街有一位做小生意的德先生，光绪年间跟随其叔父在四川夔州府、成都府做师爷，也挣了些银子寄回家，叫几个兄弟在老家盖房子、做生意。辛亥革命后从成都来到陕西街从商，因为人忠厚老实，加之长年在官府衙门里混，无经商经验，生意做得不怎么好，他几个兄弟倒还做得火红。那天午间，德先生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凉亭竹靠椅上，喝茶消磨时光，也在考虑这生意到底怎么做才有起色。

恰好是在袁先生刚匆匆走过凉亭子时德先生就坐在门口。德先生眯着眼，发现离椅子不远的街中间有个小皮袋子，他走过去把它捡了，也没多加理会，继续慢慢喝他的茶。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找，德先生疑惑起来，提了提感觉沉重，打开一看，他眼珠子差点没惊得掉出来：竟然全是金光闪闪的银洋！

德先生惊喜交加！这可真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啊，马上就是端午节了，有了这笔钱，今年可以过一个美满丰盛的节日，而且这两百多块“袁大头”或许能改变自己目前做生意不景气的窘境。

但他又转念一想：不行，钱财是各有其主的，这钱我不能要！要是因为我把钱拿走了，失主怎么办，会不会出现意外的事情，甚至牵涉到身家性命，那样的话，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那个年代，一般正经人都知道“不义之财不能取”的道理。德先生心想：既然今天让我拾到了这些钱财，我就应该尽到责任、物归原主。

高品，还钱不要酬谢

德先生捡到钱袋子后，因有亲属来拜访，已回到屋里。他边和亲属摆谈边琢磨着怎样才能把银洋还给失主。过了一个多时辰，隐约听到外面闹嚷嚷的，出门一看，见街左边300多米外，一个面色惨白、踉踉跄跄的陌生人紧扭着卖茶叶蛋的街坊梅先生不放。

原来这人正是袁先生，后面还跟着两个伙计。他在丢了皮袋子后，返回，沿路边找边问，一直找到溪口嘴客栈，没找到。他叫了两个伙计，又继续沿陕西街找，找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找到。初夏的中午已渐热，街上路人不多，来回找了几遍，他都看见卖茶叶蛋和醪糟蛋的梅先生，一直坐在街边的摊子旁守着，情急之下他断定，是梅先生捡了他的皮袋子。于是一把扭住梅先生，大声斥责，说他捡了他的皮袋子，叫他归还，并说如不赶快归还就送他见官。梅先生一时搞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怎么解释，即或解释也有理说不清。

德先生见状，明白了一切，赶快回家拿了皮袋子。笑着对袁先生说：“客官，你掉了钱袋吗？”袁先生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个劲地点头。“是的！是的！”德先生说着拿出那个皮袋子给他看。袁先生感激得浑身颤抖，说：“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哪！没有您，我今天就要跳河了!”二人互报姓名后，袁先生要以五分之一作为酬谢，德先生坚决不要；又改为十分之一，德先生还是不要；再改为百分之一，德先生生气了，严词拒绝，反复说，不在乎这个。袁先生不知如何酬谢才好，于是说：“那我请您喝酒，好吗？”德先生仍然推辞。站在一旁的梅先生不知如何是好，先是蓦然间“祸从天降”，然后又“烟消云散”，他打心眼里对德先生感激不尽。

善报，他为他挡神兵

故事到此还没结束。

半年后，时节已进入冬季。那年川鄂边“神兵暴动”风起云涌，他们自称刀枪不入，“打不进，杀不进，炮子来了两边分！”某日，风刮得厉害，尤其是陕西街溪口的风，吹得木材结构的裂架房子板壁屋“吱吱”响。那天神兵“从天而降”，巫山官阳谢崇德的神兵突袭大宁厂，缴了北洋军阀周军长（周志皋，杨森的老表）监收盐税的一排麻羊子兵和税警队的枪，烧毁盐税局，杀死盐官。当晚，神兵在大宁厂“七里半边街”“耀武扬威”，并发出通告，要求夜晚老百姓家家点灯（桐油灯）。

那夜，一小队神兵到陕西街巡逻，路过德先生家门口，带队的神兵小头目廖老幺突然停住不走了，嘴里念念有词：“有魔！有魔！”意思是，该户人家没见灯光，有魔在此，要开杀戒！德先生及家人躲在楼上土楼里，吓得发抖，把大门关得紧紧的，心怦怦跳，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开门。廖老幺及几个喽啰在门口站了一会，天冷风大，已不耐烦了，正准备破门而入，这时梅先生出现了，他说，“老表，天冷，到我家坐坐，德先生今天走人户（即走亲戚）去了。”廖老幺和梅先生寒暄几句后，带队离开了。梅先生不忘旧情，报恩相助，德先生因此逃过一场生死劫难。

原来，梅先生和廖老幺是表亲，都是陕西街河对岸“姚家坡上”的人。而廖老幺之所以要为难德先生，是先前有过节，廖老幺前些年到街上卖菜，因蛮横无理耍无赖，被德先生当场训斥过，因此一直记恨在心，当了神兵后正好“报仇”。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主人公德先生是我祖父刘明德。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