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6月25日
□舒德骑
落寞的黄昏,我漫步在滨江路上。已是初冬,黄叶凋零,细雨飘飞。
走过露天长廊,突见一张绿色的纸片,静静蜷缩在路边,前面几个行人只是瞥了一眼,自顾向前走去。近前一看,原来是张1元的纸币。大概,这张湿漉漉的小额纸币,在人们心目中太无价值了,所以都懒得弯腰去把它捡起来——也难怪,如今擦双皮鞋都要3块钱,谁还在乎这脏兮兮的1块钱呢!
走到那张纸币前,迟疑一下,我竟把它捡了起来。望着眼前这张污损的纸币,一件尘封的往事倏地被勾引出来——其实,这只是件芝麻小事,但这件小事,却在我心中萦回了几十年,让人慨叹唏嘘、心酸不已。
那是我当年下乡做知青时的事。1970年,我和一个叫麻哥的知青下乡来到一个山区。这个地方临近贵州,山高坡陡,土地贫瘠。
我们两个知青住的茅草房,孤立在山岚垭上,原是队里废弃的猪圈。知青来了没住处,乡民就将这茅草屋用竹子隔了一下,打扫干净,把我们安顿下来。茅屋地下铺的是石板,石板下是硕大的粪坑,粪坑里长年装着大半池粪水。一到夏天,屋里蚊蝇成群。
刚到生产队时,我们工分评得不高,上一天工还不值1角钱。那时,父亲刚离世,全家经济断了来源,加之母亲又没有工作,下面4个妹妹还在读书,家里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同住一起的麻知青家境更惨,父亲早逝,母亲是瘫痪病人,长年病卧在床。于是,我们同病相怜相依为命,日复一日待在猪圈里,过着难挨的时光。那时,或许是苦闷,或许是抑郁,我们都学会了抽烟。我们身无分文,侥幸捡到一个烟锅巴,只能一人扯一口。我们只能就盐巴下饭,吃得眼睛发绿,嘴皮发紫,连腿脚都肿了起来。
常言道: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这话,我体会得刻骨铭心。
就在我们山穷水尽时,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信。这封信让我陡然激动起来——信封里除了信纸,还夹着5角钱和2斤粮票!
这是我大妹写来的信,钱和粮票也是她寄的。原来,16岁的她刚刚参加工作,进了城里一家制药厂,这是她的第一个月工资。那时,学徒工资每月17.5块,她将17块钱交给母亲,把剩下的5角寄给了我。信中,她还抱歉地说:“哥哥,钱太少了,不好意思。”
这5角钱,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拿着这5角钱,我眼睛竟有点潮湿起来,因为我知道这钱的分量,也知道这钱的情分!大妹工作第1个月的工资,她自己竟没留下1分钱。
那时,1斤盐巴1.7角钱、1斤煤油1.2角钱,这5角钱,对于生活在艰难中的我们,无疑是极其珍贵的。至少我们一个月晚上不会打黑摸,两个月不会缺盐巴。
人们常说,生活中让你开怀大笑的事,很可能会轻易忘掉。而让你伤心的事,却可能让你终生难忘。
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滨江路上渐渐少了行人。我用餐巾纸擦了擦那1元纸币上的污渍,郑重其事地把它收了起来——这1块钱,虽微不足道,但它唤起了我一个珍贵的记忆,也让我收藏了一份珍贵的情感。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