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在望

版次:011    2024年07月05日

□谭鑫

七月为相,身处其中,目成心许的,总是夏天的模样。

样子自然是好坏参半。夏天的光热炫耀十足,我却总是没来由地怀念起冬天的好,通过幻想挑动起来的粉饰总是让人沉醉,在“要是这是冬天”的开头里,我的思绪如野马脱缰,不消几支雪糕降温,已为冬天所俘获。

但一到冬天,我并不会因夏季许下的愿望成真而欣然自乐,即使天恩浩然降临瑞雪,但这种须臾的欢乐,显然不足以收买彼时我冻入膏肓的身心——我依旧会沉溺于想象中,寻求一份以“要是这是夏天……”为序幕的美丽。

每当视线触及日历中“七月”那二字,总能让我迅速收回神思,为身处美丽的夏季心呼万幸。

少时七月,大多数日子的午后,村口池塘边上总是有人不约而至。这个时间点,属于一天中的劳作空闲期,大人们都围在四方桌前“听竹弄梅”,在“幺鸡二条”的碰撞声里,一群精神小伙们亦无心睡眠,聚在一起,捉虫、弹珠、爬树……各自游戏。有时热到极处,往往是解开纽扣随手一甩,衣物还没着地,人已“嘭”的一声入水了。

有年七月去姑姑家玩,邻家的大表哥,也是一个弄潮儿。某个下午,他带我们去了邻近的水库,那个水库其实并不大,不过比一般的池塘大;水其实也不太深,不过比上小学的我个头稍深几许。水库被有心人细致地用篱笆隔成了深浅水区,所以更得弄潮儿们的青睐。

刚开始时,我只是一个人在浅水区里蹦跶,不愧是浅水区,一脚下去,水不及腰却带出了团团烂泥,还得不时提防四面周旋的牛蝇,这泳游得自是毫无生趣!不消多时我就申请换到了深水区。我就像一匹脱缰的河马,在水里不受局限地扑腾着,左踢踢右蹭蹭,再来一个猛龙摆尾,武侠剧的招式不断经我手推演而出,好不乐乎!游着游着,不知不觉我便脱离了人群队伍……

不经意间,太阳开始下山,夜色像山一样围拢,转凉的水也渐渐对抗着体温。山阴处的鹧鸪叫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脚有些吃紧,竟然抽起了筋!我像陷入沼泽地般艰难地挣扎着,大概吞了三五口水的时间,我才被大表哥发现并从水里“拔”了起来,一群人来不及穿好衣裤,便飞速奔回了家。

那天之后,无论再热的天,我宁可在阳光下流汗,也不愿在水里“千翻儿”。自然的力量,心存侥幸偶尔尚可,多数时一定得心存敬畏。

而回忆里,七月总是晴天居多,高二末的那个七月,整月滴雨未下。全班四五十人挤在教学楼顶楼的教室里集体补课,没有空调,连风扇吹的风都带着灼烧。纵然如此,这场盛夏的会晤里,全班硬是没有一个人缺席。

谁也没想到,在那个七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有了空调——在班主任的协调下,我们搬去了隔壁教室,借用了下微机房的地盘。于是,有事没事往教室跑的人便多了起来,它也因此成了消化课外闲余时间的不二场所。渐渐地,读书和学习也不再成为一种被逼无奈的难事,而是一种顺便沾点享受的美事。

但书本疲乏之余,有些人还是习惯地跑到隔壁那间空空的原教室里。那间教室依旧闷热难当,不过窗外便是长江,身居顶楼,视线风景独好。我也是常客一名,不过我不是为了看风景,我依旧那么童心未泯,读书时最喜欢寄情于物的方式,便是折纸飞机,再扬手掷出窗外,抬手放手之间,如同压力骤减。

不知为何,飞机飞出窗外的那个瞬间,大家总是乐意去相信,那间教室里折出的纸飞机,似乎可以跨越长江。而有着这种幼稚想法的人从不缺少我一个,但直到夏天结束,我们也没能折出那样一架纸飞机。而那群一起折飞机的人,如今无一不是飞离了那个乡村楼台,拥有着更高远更宽广的彼岸。

许多未完待续的故事,都始于那些七月的夏天,回忆铺于纸上,就算眼下时值秋冬,也觉见字如面。

七月,谷稻将黄,荷花正香,光热丰腴但蓝白恰好,雨水暴肆却收获在望。回忆里看来,七月终归是美好;但从日历上而言,七月也终究会过去。而生活,总免不了水深火热,过程或许挣扎,最终都会靠岸。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