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7月08日
□汪万英
母亲,能给您洗澡,我是多么幸福。每次给您洗澡,我的内心就变得无比柔软。
我的母亲很爱干净。即使那时在农村,无论是收麦子、插稻秧的“双抢”季节,还是收稻谷的炎炎夏日,再忙再累,母亲都会利用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从屋后打井水烧水洗澡。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的健康每况愈下,病情逐渐加重,自己洗澡越来越困难,我要帮她,她却怕羞,一直坚持自己将就着洗。
2021年5月,我和先生送母亲上重庆大坪医院看病。母亲腿脚无力,双手紧紧拽住我的胳膊,好像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累得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母亲自己也汗流满面。正好侄女来看望她奶奶,我和侄女决定一起给母亲洗个澡。母亲开始不愿意,我们做了好一阵思想工作她才同意了。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给母亲洗澡,心里很忐忑,既有点难为情,又怕把她洗感冒了,也不知该怎么洗才让她舒适。我们帮母亲脱去衣服,她瘦骨嶙峋,虚弱得像个孩子,怜惜之心油然而生,我的眼眶湿润了。我调好水温给母亲洗头,轻柔按摩,母亲短短的头发硬生生的,有点扎手。小侄女拿干毛巾护住奶奶的眼睛,生怕脏水流进她眼里。洗身子时,我们一人扶住母亲,一人给她抹香皂、揉搓、冲水。母亲是那样柔弱,我们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我们配合默契,洗澡,擦身,穿衣,一气呵成。
母亲感激而幸福地说:“我的女儿和孙女一起给我洗澡,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呀!谢谢你们!”听了母亲的话,我幸福,惭愧,难过。我们才为母亲洗一次澡,她就那样感激,小时候母亲给我们洗了无数次澡,我们从未对她说一声谢谢。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要不是病得这么严重,她怎么会让我们帮她洗澡呢?
从此以后,给母亲洗澡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在父母家里,在我家里,还是母亲生病住院,都是我给母亲洗澡。母亲也慢慢习惯了。
2022年夏天,西沱特别热,我给母亲洗澡前先给她理发。第一次当托尼老师,我心里有点紧张和激动。伴随着“嗡嗡”的声音,母亲花白的头发一缕一缕往下掉。开始不熟练,我的手有些抖,推剪偶尔夹住母亲的头发,母亲的头猛地一颤,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紧张得满头大汗。
为了缓解我和妈妈的紧张情绪,我停手问:“妈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帮我篦头上的虱子吗?”那时大家条件都很差,很多小孩子头上长虱子,我也不例外。每当我喊头痒,妈妈就让我坐在门槛上,她站在一旁,左手扶着我的头,右手握着齿缝细密的篦梳,稍稍用力地缓慢从上往下梳我厚实的头发,梳得头皮痒痒的,很舒服。然后,我们就在篦梳上找虱子,掐虮子(虱子的虫卵)。
“记得。那次还把你的头皮弄肿了。”母亲不好意思地说。我清楚地记得,那次妈妈拿来兑了水的敌敌畏,拨开我浓密的头发小心地抹在长了白色虮子的头发上,再用毛巾包起来。也许是敌敌畏的浓度掌握不够好,不一会儿,我头上火辣、刺痛,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挨近一看,我的头皮红肿,赶紧用清水给我洗了好多次才缓解。
给母亲剪完头发,扶她到卫生间洗完澡,给她身上喷了爽身水,母亲觉得很舒服。我还没换掉湿漉漉的衣服,她就睡着了。看到母亲安睡的样子,我燥热的心宁静下来。
去年秋季开学那天吃过晚饭,我想给母亲洗头洗澡,父亲怕给我添麻烦,说他自己给母亲打“干抹”(抹后背)就行了。母亲却眼巴巴地看着我说,想洗。
母亲坐在塑料凳上,身子软塌塌的,头不时地左歪右倒。我让母亲躺靠在我胸前,一手拿花洒一手给她洗头洗澡。当我洗母亲那柔软下垂的乳房时,母亲说:“你们四姊妹彼此相差三岁,每个都没有提前断奶,都是吃到近三岁我又怀孕了没奶水为止。只有你最讨嫌,我没奶水了还哭闹着要吃。我就用锅底的炭灰抹在乳头上,你一看黑乎乎脏兮兮的,才不吃了。”母亲说完嫣然一笑。
洗完身子,我后背倚着靠墙的洗衣机,双手穿过母亲腋下抱她站起来洗臀部和大腿后部,真的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那段时间我很忙,半个月后又来看望父母。母亲说:“我天天都盼你来给我剪头发洗澡。”我听了很欣慰,但我身体也越来越差,给母亲洗澡特别是蹲下来洗脚时,眼睛直冒金星。我好想有个人来帮帮忙。但外面只有我先生,我怕母亲反对,只能勉强着给她洗。洗着洗着,母亲忽然说:“小明(我先生)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做事很贴心,想得很周到。”洗完澡给她穿好衣服准备推回寝室休息,我却推不动。我喊先生来帮忙,母亲连连摆手:“他是个男的,不要他推。”我笑着逗母亲:“您刚才还说小明是您的女儿呢,现在怎么就不是了呢?”又给她讲网上看到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独生子陪自己痴呆的母亲吃饭睡觉,给她洗头洗澡,带她出去游玩,寸步不离的事迹,母亲才答应了。我开导母亲:“我们小时候,您不会因为哥哥弟弟是男的就不抱他、不给他洗屁股洗澡呀。”母亲笑了:“妈妈照顾自己的孩子当然不分男女。”我说:“现在您老了,哥哥弟弟照顾您也不会顾忌性别,因为您是我们的妈妈呀。”从此过后,我给母亲洗澡,就多了个推进推出的帮手。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