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7月22日
□赵瑜
夏天,我像一朵云,飘到山里来。
田园小说给我一个模糊的轮廓:择山而居,总有微风吹过柠檬黄的田野,风信子在雨水敲击下叮咚作歌,日子该是丰盈而惬意的?
路过一些错落的人家,也觉得是一些影子在静静飘动。那面容,远比繁华都市安详宁静。我羡慕地暗暗思量时,已走到那座民宿门口。
山里近年来多了不少民宿,以前村民的老房子城里人租下,好好打理一番,多了一份赏山的闲适,也多了一份文化的气味。
这座民宿想来也是这样,因为我看到它的外墙是一大片的欧月,想来春季百花争艳时,这里有油画般的视觉效果。这是夏天,没有什么花朵了,只有一些爬山虎类的绿藤,咕噜噜地吊住春天的尾巴。并没有欢迎的服务员,抬眼是一个苍老的面容,银丝满头,一袭褪色的蓝布汉服,仿佛藏满褪色的旧梦。当我展示朋友的微信说明他的推荐时,他沟壑般的皱纹中浮起微微的笑:欢迎你。
我被领到一间精致的客房,窗纱雪白,被单纤尘不染,架子上全是书,却飘着寂寂的味道。仔细听听,也是满园子的寂静。
“生意还好吗?”我好奇。
老人的头低了下去:“还是有一些客人的,来了又走,这里没有商场电影院,他们住不久,怕冷清。”
冷清?我撩开窗纱,看见有鸟儿在林梢唱歌。
小住两日,我便知道了老人的过去:曾经也是在城里热热闹闹地经过商的,慢慢就把生意交给孩子了。租了山里的农房,翻新成小小的书院民宿,为的是图有老伙伴聊天。闲不住,种花养草,连清洁工的活儿也揽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老伴故去,有两个城里的儿子,还有在国外留学的孙女。
“他们来看你吗?”
老人费力地拉开红木抽屉,里面有一部手机:“他们会打电话来。”
我看了一眼,那手机很孤独地呆在那里,仿佛让我看见了有一丝灰尘。电话里的寥寥几语,不像以前的信件能够反复阅读温习,而是随风去了。羽翼丰满的孩子就用一通电话抚慰年迈孤独的父亲。我忽然有些怕:如果有一天,孩子们连打电话的工序都节省了呢?
老人却神情悠然:“老了,还是一个人好,这里清静。你不是喜欢写作吗,你多住几天。”
傍晚,老人来敲我的门:“出去走走吗?”
他不拄拐杖,也不让我扶,脚咚咚有力地踏在青石阶上。清凉的晚风在林中穿梭,蝉虫安静入梦。暮霭渐起,老人银色的额发在风中飘飞。
他停下来,说:“你,仔细听。”
淡淡的薄雾中忽然响起钟声,在山林间回荡。老人的眼里写满沧桑,神情肃穆。许久,他慢慢地说:“山里有座寺院,我能听到的钟声不多了,所以不想错过,经常来听听。它听起来不枯燥,特别是在这样的晚上,你觉得呢?”
我装出努力侧耳的模样,却仿佛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刻很多感悟涌上心间:这位老人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外公,以前也曾经拉开抽屉,找出我妈妈写给他的信件。在童年的夏夜里,是外婆一口一口追着给我喂饭,外公把我从凉板上抱到房间里睡觉。他们曾经是我最亲的人,如今却离我最远,远得变成天上的星星。一代又一代,长者把热烈的爱传递给后辈,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的付出,更是生命力的延续和家族精神的传承。这种传递与接力,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家人紧紧相连。年轻人看到了自己在家族中应该扮演的角色,明白了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爱成为家族血脉中永恒的主题。
时间、生死,这些宏大的话题在这个黄昏变得柔软感性,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能听到同一声晚钟,就如我们所生存的地球不可能同时分享朝晖和夕阳一样。但我仍希望钟声停滞,不要让一个可敬的老人在黄昏中感叹自己的衰老吧。
老人说:“以后的时间是属于你们的,每一天好好过。”我答:“祝福您快乐长寿。”
黄昏的山林像一个慢慢散去光芒的花坞,鸟儿口衔果实,溪水流淌秘密,树丛波涛起伏……在万物交响中,我尊敬这样一位老人,他让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了美与爱,让我随停随走,悄悄领悟着这一路的风景。
(作者单位:重庆市南岸区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