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7月24日
□张鉴
对于狗狗,留在小时候的记忆只有一个字:怕。它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獠牙,瞪着圆鼓鼓的眼睛,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向你冲来,你怎么办?
那天上学,我耽搁了一点时间,没跟上姐姐的步伐,只得独自一人路过大院子。大院子喂了好几条狗,经常恶凶凶地对着路人狂吠。特别是大院子边上的陈家,养了一条大黄狗,最喜欢咬人。我对它怕得要死,多希望今天那狗跑出去玩了,或者在家睡大觉,可结果事与愿违。那条大黄狗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家门口,又正好只有一个小姑娘,它便格外凶猛,冲过来,对我吼叫咆哮,龇牙咧嘴。我吓得大叫,想要快快冲过封锁线。但大黄狗严防死守,步步为营,我急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主人听到叫声,终于出门来,大声呵斥大黄狗。大黄狗抬头看了一眼主人,灰溜溜地退回窝里。我冲过院子,由于跑得太快,刚过院子,脚一滑,一屁股就坐到冬水田里了。
等我如落汤鸡般冲到学校,正好打上课铃。老师见到我这副模样,问了原由,居然还表扬我,说我为了不迟到,宁愿穿着湿衣裤来上学,精神可嘉。可她哪里知道,其实我冷得直打哆嗦,不过实在不敢再独自经过有大黄狗把守的院子。
中午,妈妈看到我穿着湿衣裤回家,心疼极了,午饭后,送我去上学,顺便训骂了一下大黄狗,我躲在妈妈身后,很得意地看着大黄狗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想,你还敢咬我不?
过了两年大黄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黑狗。小黑狗小而弱,不敢咬我,一直到小黑狗变成了大黑狗,一直相安无事。
读了大学,工作了,狗狗们仿佛淡出了我的世界。老家的大黄狗、小黑狗之类的土狗不知何时似乎销声匿迹。街面所见,皆是哈巴狗、狮子狗、腊肠狗,还有小巧可爱的泰迪,庞然大物的哈士奇,一身雪白、英俊潇洒的雪橇犬……总之,只要是不咬人的狗,我都不讨厌。
当然,还是有害怕的狗,那就是藏獒。高大雄壮,身材魁梧,眼睛像铜铃,吼声如雷。不用见其形,但闻咆哮声,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我曾在东山一座庄园里见过一只藏獒。只要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起,它立刻咆哮起来,声音沉闷,却震天动地。大老远看见人,眼睛睁得鼓圆,布满血丝猛冲过来,拴它的铁链便哗哗作响。因为被一条叮叮当当的铁链困住,藏獒已不能完全展现它的霸气和威风了。看到它空自咆哮和奔突,我禁不住可怜起它来。自由啊,自由!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一旦失去自由,一切力量、梦想、威风、霸道都免谈。
上班途中,偶遇一只土狗,无名无姓,无人呼它,亦无人牵它。它只是夹着尾巴埋头在垃圾堆里翻找可以填肚子的食物残渣。我心一酸,叫了一声“狗狗”,它显然吃了一惊,浑身一抖,扭头便跑。直到离我很远,才回头来看我。它的眼神写满两个字——“害怕”。看着这只黄不黄、黑不黑,夹着尾巴的土狗,我赶快离开。我知道,我若在这里,它便不敢再来觅食。我在心里哀叹:“哎,可怜的狗,你的雄风,你的狗胆呢?”
接下来,我一直留心着那只狗狗。有太阳的时候,它出现在垃圾堆不远的广场一角,仰姿八叉晒太阳;天冷的时候,根本不见它的踪影。我希望它能找到一个可遮风可避雨的地方。一次散步,我看见街道转角处,一只老式的瓷碗,里面盛有些饭食。一只黄不黄、黑不黑的狗夹着尾巴正在吃饭。我一眼便认出了它,就是那只在垃圾堆里翻寻食物的狗!我知道从此以后,它有了主人,再也不会饿着,心始慰然。
再后来,有一只狗狗可能每天都盼望着我的到来。那是上班途中在一家门店遇见的,我也分不清是什么品种,听见主人喊它欢欢。那天上早班,吃完早餐,我拿了一个肉包子,路过店门,天未大亮,欢欢已被主人拴在门口一张四方桌下。我随手将包子一分为二,扔给它半个。欢欢吓了一跳,以为我要打它,敏捷地跳开去。我笑了一声,欢欢一看,呵呵,原来是半个香喷喷的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就吃了起来。我也咬着包子,吹着口哨,心情愉快地上班去了。
过一天,又上早班,又想起了欢欢。我便多买了一个包子,吹着口哨,转过街角,发现欢欢依旧拴在桌子下,立着耳朵,眼汪汪地望着我去的方向。我把肉包子一分两半,都给了它。欢欢欢快地吃着,眼睛也不看我一下。林同学对我说:“果然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欢欢是一只有点恶的狗,就是我扔给它包子吃,它亦对我狂叫。我给它带包子的时候多了,它慢慢对我充满了一种期待,不过咬我依旧。林又说:“真是喂不饱的狗呢。”
我原谅了欢欢的所作所为,对它说:“这有什么呢?天底下的狗,各有各的个性,不过而已而已。”有一天,林对我说起学校不公之事、可恶之人,我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们能原谅一只狗,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些人?”他笑了起来,豁然顿悟一般。
哎,这些狗狗们,岂能三言两语说尽?
(作者系重庆市璧山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