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07月30日
□黄应森
去年秋天,正是红叶灿烂的时候,我和几个文友邀约回了一趟宁厂古镇。文友中,我和佘平是古镇人,对古镇的感情也最深。佘平在这里生活了7年,而我则在这里生活了整整20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了然于心。
车到呼羊坝,有人提议走路,这正合我意。每次来,好像都带着“命题作文”,走马观花,步履匆匆。虽然没什么新鲜感,但感觉却不一样。就像生活,总是记起一些事,而又忘了一些事。
比起小时候,古镇的道路现在宽敞了很多,但也冷清了许多。20世纪90年代初,我离开的时候,古镇还有1000多人,而今只剩不到100人了。走了好久,没看到一个人,只碰到一只流浪狗,冲我们吼叫几声,又跑远了。内心止不住有些伤感,那些人间烟火呢?要知道,古镇至今已有5600多年的历史,见证了太多的岁月悲欢。
这时,佘平说还是走老街吧,走公路没什么意思。进入老街后,感觉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破败,到处都是杂草、碎石和青苔,稍不留神就咯脚。偶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更多时候,只有风在耳畔吹,我想,古镇也许太累了,他已习惯了沉默。到张家涧的时候,我们意外地看到推着轮椅的一行四人——两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
更让我们意外的是,这不是我十年前采访过的陈老吗?当时电视台准备拍一部记录古镇的专题片,我们一共采访了30多位在古镇生活过的各行各业的老人。陈老一行也看到了我们,中年男子朝我们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陈老比十年前更瘦了,前胸几乎贴着后背,他穿一件对襟衫,半闭着眼。陈老的儿子解释说,父亲已经有半年不能开口说话了。
“虽然他现在不能说话,但我知道,父亲最后的愿望就是回家看看。”陈老的儿子解释说。交谈中,我们了解到,10年前,我们采访过陈老不久,在儿子的再三要求下,陈老去了成都,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他儿子是做工程的,很早就在成都扎了根,也买了房。但从一年多前,陈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失语。失语前,他一直望着家乡的方向发呆。“我知道父亲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我带他到这来了。我母亲走得早,是父亲拉扯我们兄弟姐妹长大的,我不想他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还有,我自己快四十年没回来了,也想回来看看。”他又说。
10年前,我们采访陈老时,他已经快80岁了,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陈老年轻时是个船工,也就是纤夫。我们采访他的时候,他曾脱下衣服给我们看,他上身到处都是绳子留下的伤痕,尤其是肩膀处,新伤连着旧伤,连皮肤都变色了。我小时候见过纤夫,他们一般三人,下水时,三人都在船上。上水时,两人在前面拉纤绳,一人在后面撑竿。冬天拉纤绳时,他们上身穿一件单衣。但无论什么季节,下面都只穿一双草鞋。当时,陈老开玩笑说,每次他们上岸,路过的小姑娘大媳妇都吓得尖叫。他算大宁河上最后的纤夫,因为他坚持得最久。他又谈到现在的火锅,其始祖就是纤夫,刚开始以煮猪下水为主。因为买不起别的。有更厉害的,用洗干净的宁河石炒热蘸上盐下酒。所以,当时古镇有一句名言“清炖鹅卵石,红烧闹火钩”,前为生活实态,后为调侃。因为长时间在河里躬着身拉纤绳,船工的背都有些驼。
这时,陈老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我们,眼角有了浑浊的泪花,也许是认出我们了,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为了不打扰他,我们问候几句后便离去。
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耳畔总是响起船工号子:嗨哟嗨哧,嗨哟嗨哧……
(作者系重庆市巫溪县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