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井·老树

版次:010    2024年08月05日

□王永威

曾经的热闹,已随风飘散……我踮起脚尖,用轮回的手,抓住逝去的岁月,把往事召回。

——题记

奔跑在岁月的长河里,经历繁华,走过沧桑,无数记忆中的过往,唯独深记的是故乡的老屋、老井、老枫树。它们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几乎占据了回忆里的所有。

老屋如同是记忆的风筝,定格在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几十年来,老屋后的老枫树、老井,以及房前屋后飞来蹦去的小麻雀,陪着老屋慢慢变老。“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那些曾温暖我们的记忆,依稀可辨的欢笑,伴随着老屋青砖灰瓦上的青苔,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那灶台上的尘土、窗栏上的烟迹、屋脊上的蕨苔,承载着父辈的梦想与沧桑。

1

老屋、老井和老树

儿时的记忆中,老屋是一个三合院,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茂密的枝叶犹如一顶碧绿色的华盖,遮住了太阳、白云、蓝天,给老屋投下一片阴凉。

老屋后面的竹林是美丽的。春日的清晨,阳光亲切地抚摸着竹林,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仿佛是一只只美丽的眼睛。夏日的中午,是竹林最热闹的时候,金龟子婉转地哼着小调;蟋蟀竖起薄薄的羽翅,发出高亢的美声;蚂蚁身着油黑发亮的礼服,爬上高节的竹竿翩翩起舞……竹林也跟着节奏,轻轻摇摆,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构成一首美妙的夏日乡间交响曲。秋日的夜晚,皎洁的明月映照竹林,竹枝与风儿争抢着柔美清幽的月光,洒下一屋月光、竹影。我“竹影居主”的名号和“竹影居”的斋名,皆源于此。

走出老屋的柴门,相距不到十米就是老井。老井是什么时候建的,不得而知。老井是个方形,长丈余,深五尺有余,井壁用方正的青石条砌成。年长日久,井壁上部的青石条上长满墨绿色的青苔。这口水井,无论多大的雨,没见井水溢出过;无论多干旱,也没见井水干枯过。

老井是清幽而古朴的,清澈的井水一眼见底。太阳天,阳光穿透竹叶的缝隙,洒在平静如镜的古井中,随着摇曳的竹叶,水面闪着一个个亮点,亮点忽隐忽现,像一个个小精灵。而大多数时候犹如一面镜子,白天流过天上的云朵,夜里数过银河的星星,多少年来,老枫树倒映在老井中,依偎着,相拥着。

夏天,枫树下乘凉的老人、嬉戏的孩童、路过老井的村民,都会不时走到井边,舀上一瓢井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里,直到清凉、甘洌的井水把肚子灌得圆溜溜的,才带着一身舒畅,一脸满足地走开。

老井与老枫树之间由一条条窄窄的石梯连接着,石梯短、窄、陡,石梯的尽头是个方圆见丈的平坝,一棵高大的大枫树,有两个人合围那么粗,老人们都叫它“枫香树”。枫树很老、很沧桑,但长得枝繁叶茂。树上的枝丫遒劲有力,如同一根根的扇骨支撑着婆娑的枫叶,向四面伸出,给人们撑起一片浓荫。

老枫树既像一位宽厚仁慈的老人,也是老屋的守护神。它用朴实和忠诚守护着老井、守护着老屋,也守护着老屋里的主人。我从小就生活在老枫树下、老井旁,所以老屋、老枫树、老井于我印象最深。可以说,这里收藏了我童年的天真、少年的拼搏、青年的理想和如今的牵挂。

在我年少的记忆中,老枫树的周围总是围着嬉戏的孩童、聊天的老人、做着针线活的村妇,还有老枫树上跳着、唱着的成群小鸟。

老枫树下、竹林深处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堂。春天里,我和小伙伴把竹林中冒出来的各类野草当成蔬菜,摘下来在老枫树下过家家;夏天里,我们玩捉迷藏;到了冬天,这里会下很厚的雪,我和小伙伴相约打雪仗。大枫树下,我抓把积雪揉成雪球,边喊边对准小伙伴扔过去,小伙伴们自然不甘示弱,一阵猛烈回击。“战斗”越来越精彩,没过多久,我们就被稍大点的小伙伴打得抱头鼠窜。在大家的笑声中,我们举起双手,于是大伙便把手中的雪球扔上天空,相互碰撞后,犹如一朵朵银色的花朵在空中绽开。

除了躲猫猫、捉迷藏、打竹杖,我和小伙伴还时不时地爬上高高的大枫树,掏鸟窝、盗鸟蛋;时而又围坐在老人们身旁,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听老人讲“喜乐神”“林贵福”的故事。

童年的时光,大竹林、老枫树、古水井与老屋结成一道无法斩断的情怀。相连的碎片,都是儿时的活泼弄影,欢乐过和忧伤过的碎念。

2

我心中最温馨的港湾

在小伙伴们的记忆里,老屋是热闹的。“喔喔,喔——”一声长长的鸡鸣声,将老屋朦胧的面纱掀开。柴房里燃烧的柴火声、阶沿上磨钩啪嗒啪嗒声、老井中水桶拍打水面的声音、村民们见面打招呼的声音,与鸡鸣声、犬吠声混在一起,构成一首古朴的乡村交响曲、一幅质朴的乡村生活画卷。太阳冉冉升起,枫树下、井台上洒满欢乐,伴随着老屋上空升起的缕缕炊烟,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开启老屋一天忙碌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是美好的。放学回家,轻轻迈进老屋的门槛,闻见母亲早已做好的饭菜;月夜里,昏暗的煤油灯下,我搭条凳子独自完成作业;晨起的阳光从老屋的窗子照进来,我疾驰赶往学堂……如今,老屋仍在,记忆在光影斑驳中、在古朴的风韵中酝酿着岁月的涩涩浓浓。

老屋于我更是有着难以叙述的情感独白,它刻画着父亲在风雨中打拼的艰辛,刻画着母亲在家的孝顺与贤惠,刻画着我少年时光的欢乐与求索……

离开老屋生活在小城中已经很多年了,淡忘了许多的人和事,但老屋的大竹林、老枫树、老水井,老枫树下的嬉戏、老井台上的欢笑、大竹林中的游戏……就像老父亲抬眼张望的双眼,老母亲送儿走的泪水,时刻烙印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

在我们家乡,老树、古井、老屋似乎是老村落的标配。只要有老屋,就伴随有老树、老井。我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理念,大概就是来源于此吧,要不怎么会有“背井离乡”一词呢?

如今,村民早已不用老屋后的老井中里的水了,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龙头一拧,清冽的水流就会顺着水管喷涌而出。老井完成了它的使命,但还倔强地守着老屋。旁边的老枫树依然屹立在那里,深深地扎根在老家的泥土中。昔日井台上挑着水桶的人们,有的已经作古,有的蜗居他乡。井台上人们的笑声,早已被岁月的风吹散,孩童时的玩伴、讲故事的老人已成为我不尽的思念,成为我这一辈家乡人的记忆。

我时常在想,没有古井的老屋,会不会少点什么?没有古树的老屋还叫老屋吗?井和树真的是我思念家乡的一根丝线吗?真的只是一种乡情、一种亲情吗?

其实,老屋是一种精神的信仰,是岁月变迁、光影流动、时光斑驳的镌刻,是心的归宿,是心中最温馨的港湾。它如同一个时光宝盒,里面装着我所有的过往,成长路上的欢颜笑语:幼年的快乐、童年的懵懂、少年的磕磕碰碰、青年跌倒过又爬起来的样子。老屋是生命里的一首歌,它唱给岁月的是坚强。老屋是岁月苍老中的一本书,诵读着我多年来的脆弱和坚强。

(作者系重庆市开州区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