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

父亲脾气很怪，也有些固执，只要不惹他，他对你巴心巴肠地好。可一旦对错了位，触发了他某一根敏感神经，一下子红脖子绿眉毛的，让你不知所措。

连母亲也说，父亲这人，好是好，就是拿不准他想些啥，要是弄偏了，麻烦。

妹妹有一次说：“父亲还是少喝点酒吧，这么大年纪了，健康重要啊。”父亲不爱听，几个月不搭理她。到了父亲过生日，妹妹买了一坛小高粱老酒，赔了个不是，父亲才回心转意。

我也被父亲嗔过一回。那是一个晚上，我们一家人在客厅围着电视机看，母亲喜欢动物世界，父亲却喜欢正在播放的铁道游击队，僵持中，我帮母亲说了几句，父亲就生气了。后来大家纷纷回卧室看小电视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客厅与铁道游击队一起战斗。

虽然父亲脾气怪，他对妹弟却总是喜笑颜开。妹弟是一名军官，退役之后居家，经常陪父亲喝酒。如果妹弟觉得父亲喝得差不多了，就劝他不喝了，改天再喝。他目光犹豫片刻，把酒杯扣在桌子上说，好，不喝。大家就纳闷了，妹弟有什么道法，可以让父亲不声不吭就依教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妹弟那顶军帽。

妹妹读高中的时候，妹弟应征入伍。当时，他们是同学，妹弟发狠追求妹妹，因为是学生，妹妹好高骛远，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父亲知道了，就说：“同学，当兵的，可以哟。”然而妹妹可不是一般的人，心志很高，还是不理不睬。

再后来，妹弟一不小心在部队考上了昆明陆军学院。父亲就说：“有什么骄傲的，人家都是军官了，你再洋盘也洋盘不到哪里去，可以了吧。”

其实，不管父亲怎么说，妹妹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婚姻这事老天自有主张。

至于妹妹和妹弟为什么终于在一起了，不得而知。但看得出来，妹妹定了心的，父亲很开心。

父亲扭扭捏捏有个心思，好一阵子不好意思说出来，憋不住了，才鼓起劲对妹妹说了。原来，他是想有一顶军帽。

妹弟知道了，当时他已经是少校营长，当然想办法满足了父亲的愿望。

父亲有了军帽，并没有戴在头上，他藏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时不时拿出来瞧一阵，又藏回去，神神秘秘的，成了他的宝贝。

有一年八一建军节，父亲把军帽拿出来，端端正正戴好，正步走到凉台上，向蓝天行了一个军礼。

妹妹就笑，母亲也笑，可父亲却郑重其事，行军礼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似乎他在等待蓝天给他回一个军礼。

儿子高中毕业，成绩不错，考上了他孜孜以求的国科大。全家人都高兴极了，当爷爷的尤其高兴。

上学之前，来祝贺的不少，送了一大堆礼物。儿子等的是爷爷送什么，谁叫最喜欢他的人是爷爷呢？可爷爷一直不声不响，直到出发那天，快上高铁了，爷爷突然拿出他一直珍藏的宝贝，那顶军帽。

儿子可高兴了，张开双臂把爷爷紧紧地搂在怀中。爷爷把帽子戴在孙子的头上，自己却高高地举起手臂，当着满车厢的人行了一个军礼。所有的人都开心了，为爷爷的军礼欢呼。

爷爷把手一直高举着，直到列车启动慢慢加快了速度，不见了踪影，才把手依依不舍地落下来。（作者系重庆市荣昌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