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9 2024年08月06日
□林必忠
随着现代造假技术的日趋成熟,热门古玩便成为造假者争相仿制的对象,各式各样的假货层出不穷,其中颇受收藏界宠爱的钱币也难逃其荼毒。钱币的真伪辨别需要经验,一般的藏家都不能说自己深谙钱币之道。
城市套路深,打算回农村;农村路也滑,套路更复杂。
有一年春天,我深刻体会到了这句插科打诨的话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有一个收藏梦,决定“铲地皮”
相交多年的好友老郭,一直有一个收藏梦,但多年来都只是“看看而已”,从来没有入手过任何东西。大家一直都敬佩于他的冷静自持,都说此君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和淡定。直到后来经历了一件事,大家才知是他道行不深的原因。
自从孩子考上大学后,老郭就开始放飞自我了。他拉着我的手无比感慨地说:“必忠兄,这么多年了,一直为孩子而活,现在他长大了,我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看着这个因生活压力所迫而放弃梦想的中年男子,我内心也是酸涩无比的。我鼓励他说:“有梦想就去实现,有什么需要老哥帮忙的,尽管说!”这句话当时说得有多慷慨激昂,后来我就有多悔恨交加。因为我做梦也没想到,他多年未实现的梦想,竟然是收藏古钱币。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我就被他“绑”上了前去“铲地皮”的战车。
自从他的梦想被点燃,便经常去各大古玩市场和网络收藏平台闲逛,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古钱币的行情和动向。可钱币一天一涨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于是,他便起了“铲地皮”的念头。“铲地皮”在古玩行业里是指那些自己不开店,专门跑到农村去收货,或从古墓里盗出东西后再卖给下家的行为。
这不,他才听说偏远大巴山中的城口县因修建高速公路拆迁,有些人在拆除老宅,就央求我跟他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扫荡”的东西。我自然是不同意,可他眼睛一瞪,说:“必忠兄,你可说过,我有啥需要你帮忙的,你一定帮。”我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有人拆老宅,他约我下乡去“扫荡”
一路机耕道上,老郭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恨不得把车当作飞机来开。我双手抓紧扶手,安全带虽紧紧系在身上,但依然时刻陷入紧张担忧之中。
“到了,到了,必忠兄!”耳畔传来老郭兴奋的喊声。我往窗外看去,心陡然一凉:眼前的老宅已经被拆除,只剩一片瓦砾,之前想象的各种物件早就被扫荡一空。堆积物覆盖之下,从显露的地基石框架观察,隐隐约约能看出之前豪华的气势。我正准备安慰身边的老郭,可他显然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强。
他已经跑去和屋主寒暄了。从交谈中得知,这个老宅子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光景,历经沧桑,破败不堪,如果不是这次因工程建设拆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塌。老郭一大段话里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只听进去了“一百多年”。好家伙,一百多年的话,那得追溯到清朝啊,指不定这个宅子还是哪个大财主的宅院呢。
于是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华子”,递给屋主一支,殷切地问道:“老乡,你们挖宅基地的时候,没挖出来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屋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否认。
老郭一看屋主这神色,就知道有戏。立马殷勤地为屋主点上烟火,说:“老乡,我可是专门搞古玩收藏的,你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我绝对给你一个好价格。”
屋主似乎有些动摇,这时屋主的儿子先按捺不住了:“老汉,你拿那些东西能有啥用,我们盖新房子还缺钱呢。”屋主的儿子看着他爸爸犹犹豫豫的样子,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罐子快步走了过来。
老郭给我使眼色,我只得上前一步细看。罐子是土陶的,有些年代了,保存得不是很好,一看就知道在地下埋了很长时间。再往罐里一瞧,赫然是大半罐银圆,有“袁大头”,有“墨西哥鹰洋”,还有“大清龙须银币”等。老郭一下子失去了表情自控能力,一副誓要把这一罐子银圆全部收入囊中的样子。
我对屋主说:“老乡,您能让我看看这些钱吗?”屋主倒是很坦诚,随手从里面拿出一个银圆递给我。
银圆不仅具有古玩的收藏价值,更有其自身的货币价值。现在的银制品市场,银这一贵金属是以克来计价,但在收藏行业里,藏家更在意的是它的稀有属性。
我接过银圆,把玩了一下说:“这是一枚民国三年(1914年)的‘袁大头’,‘壹圆’的圆字中的‘貝’完全严丝合缝,属于较为珍贵的‘闭眼袁大头’。银圆表面有一层浅黑色的包浆,凸出部分因流通的原因磨损较重;文字流畅隽秀,清晰可辨;嘉禾图案穗粒饱满,穗芒精细,张力十足;边齿呈梯形状,内齿精细,大小一致,厚薄一致。粗粗看下来,这枚银圆应该是真品。”为了确认我的猜测,我又用拇指和中指指尖捻住银圆的中心点,对准银圆吹了一口气,迅速拿到耳边,听见一声清脆、悠长的金属响声。
心急吃热豆腐,他买下一罐银圆
老郭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想表达这枚银圆的成色足够。他接过去,重复了一下我刚才的动作,立马就说道:“老乡,这一罐银圆我们要了。”
我一听,就知道糟了,我还没鉴定完呢,心急干吗!这一枚银圆成色够,不一定就是真的,更不代表全部是真的啊。
我拽了拽老郭,轻声说:“你倒是全部看一遍啊,只看了一个,你能保证那罐子里面的全是真的?”
或许是屋主看到了我在劝老郭,他对儿子说:“你娶媳妇的钱自己挣去,这些银圆我要留着当传家宝,以后卖更值钱。”
老郭一听就急了,也不顾我的劝告,立马阻拦道:“老乡,这些东西你要卖也得找到合适的路子。这一行水可深了,你们要没认识的人,到时候被人骗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看老郭不听劝,便对屋主说:“您能把剩下的银圆挨个让我看一下吗?我看完了,一定给您一个合适的价格。”
屋主一听便不干了:“我这里面这么多银圆,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我刚刚随手给你拿了一个,你都看了,没问题。你们如果想要,就爽快点,不想要,我还不想卖呢!”
我一看屋主这态度,明显是有问题啊,真金不怕火炼,他这么怕我全部看完,难道真有什么猫腻?
若是我一个人,此时我肯定就转身走了。可身旁有老郭这个“猪队友”,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非要买下这罐银圆不可。
反复劝,老郭不听,我也没有办法。他慌张不已地对屋主说:“我不看了,我相信你的人品,一个银圆我给你500块钱,不管真假,我就赌这一把。”
屋主有些轻蔑地回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听人说了,‘袁大头’三年的卖1000多块,八年的卖2000多块,我这些‘袁大头'有‘壹圆’的,还有‘贰角’的,再怎么也得两三千块钱一个。你500块钱就想买走,这是欺负我们大山里的农村人呢?”
我插话道:“嗬,口气倒不小。真银圆确实要值点钱,但要是假的,100块钱给你都是多的。老郭,我们走!”
屋主的儿子一看这个买卖不成了,一把拉住老郭,说:“我不懂什么真假,反正我们盖房子还差2万块钱,这一罐子银圆你给我3万块钱,我就卖了。”屋主痛骂道:“你个败家子,这要是去重庆卖,我能给你卖10万块钱。”眼看屋主和儿子要对骂起来,已经被我拉走的老郭,硬生生地再次折回,看了一眼被屋主儿子紧紧抱在怀中的破旧罐子,一咬牙,直接从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3万元现金给屋主儿子后,接过那一罐银圆紧紧地抱在怀中。
屋主儿子高兴地数着钱,屋主则大声嚷嚷着儿子不孝,我有些烦闷地用手捏了捏眉心,转身上了车。
学费昂贵,41枚银圆真品仅3枚
“必忠兄,你看看这次收获可太大了,这罐银圆我转手就能卖八九万块钱。”老郭一上车就开始嚷嚷。
“我刚才拦你,你为什么不听啊?”我有些生气地说。
“你没看屋主不愿意卖,要不是他儿子,我们这桩生意都做不成。”
“而且我告诉你,刚刚我听见一边的老乡说,这罐银圆还是今天一早屋主从地基下挖出来的,他们说话虽然小声,但还是被我听到了。而且,他随手拿的一枚银圆你看了都没问题,说明剩下的银圆里面大部分都是真的。个别有假,也无大碍嘛。”
听了老郭这番论断,我连跟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该让他上一个当,后面就不会这么草率了。
一路上,他都在兴奋地跟我讲自己今天如何机智,如何在屋主那么不想卖的情况下,力挽狂澜,将心爱之物抢下。他甚至都没想起来要去看看得来不易的其他银圆,我在想他的内心是否也有一丝心虚,怕真的受了骗。罢了,就让他先快活一阵子吧。好歹,这3万块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巨款。
送我回家后,老郭余兴未消地告诉我,他要把这些银圆交给专门的鉴定机构,到时候就知道他是多么睿智了。我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但愿有几枚真币,可以慰藉他的心灵。
可现实向来要残忍得多。
一周后,我就接到了老郭的电话,他语气低沉地告诉我,一共41枚银圆,只有3枚是真的,我们看的那一枚比较少见,另外两枚也只是普品。第一次收藏,就被骗了2万多块钱,老郭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后悔没听我的话,更后悔坚持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很明显,屋主和儿子,甚至那些窃窃私语的老乡,都是这场骗局中不可缺少的一员。
(作者系重庆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三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