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8月09日
□马卫
1982年,我遇上了实实在在的困难。
那年,父亲腰摔伤了,哥哥的手指做工时折了,缺少了两个壮劳力,家里没人能挣到现钱。而我下学期要交40块钱。我读的师专,没有学费,但有书本费。
我必须去挣钱,必须去打暑假工。暑假工是后来的名词,那时连打工这个词都没有。因为,那时的农村,只有极少的乡镇企业,政策还不允许个体办企业,最多能有7个工人的小作坊。
我所在的四川省崇庆县(今崇州市)西山公社(后来更名为西山乡)有几家社队企业,煤厂、糖厂、砖厂、农具厂(不生产农具只维修农具)等,但都不需要暑假工。就在走投无路时,同学杨常军来找我玩。他说,要不和他一起去造纸厂,老板是他舅舅。
叫厂实在是抬举,准确地说,是家小作坊。生产的纸是草纸,黑水凼叫火媒纸,只能用于纸钱、包装和厕所。黑水凼是地名,是我童年玩耍的一个小水凼,水呈黑色,相传当年张献忠曾在里面丢过不少人头,从此水再不清亮。黑水凼成了我们大队的代名词,方圆几十里都知道。
造火媒纸,原料就一样——竹子,嫩竹子、蔫包竹(即枯死的老竹子)、篾条的内层。把它们放在池中,兑上生石灰,泡。当这些竹料沤烂成为糊糊,再舀出来,经过多道过滤,然后在一张张竹篱笆上结成匀称的一层,晒干,就是火媒纸了。
我高中读的文科,知道东汉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他用树皮、麻头及旧布、渔网等原料,经过挫、捣、炒、烘等工艺制造的纸,是现代纸的渊源。但没想到造火媒纸这样简单,没啥技术含量。
造草纸很苦。因为要从池中舀料,然后用清水冲刷,腿得泡着,一年四季都得穿高筒靴。还因为水中有石灰,又没有保护措施,手脚很容易受伤。杨常军就是干舀料的活。站着工作一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实在不轻松。
我长得瘦,虽然有一米七二高,那时体重还不到一百斤,力气不足。杨常军的舅舅很同情我,只让我做两件事:一是收购竹料时记账,二是用自行车送货。
讲好的,每天给我八角工钱,中午在他家吃一顿饭。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第一份“暑假工”很顺利。收竹料时,把竹料挂在秤钩上称,也不难。账更好算,连算盘都不用,心算从不出错。蔫包竹5分钱一斤,死篾两分钱一斤,嫩竹子7分钱一斤。
杨常军的舅舅常夸奖我、责怪他:“一个班的,从小学到初中,你连人家的脚后跟都赶不上。”这话杨常军听着难堪,我听着更难堪。
送货也不难,毕竟纸捆轻,用“刀”来计数,100张纸为一“刀”。我送货时,常常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有点春风得意,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天,我骑车送货到怀远镇西衙门的一家点心铺子,途中经过乌木堰,那儿有个大坡,下坡时没有减速,和路旁钻出的一头牛撞在一起。我摔倒在地,膝盖搓伤,鲜血淌了出来,好疼。我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后来血凝固了,我一拐一拐地推着车送货。还好,这段路只有大半里。
交接清楚,我去医院包扎好伤口,医生说要休息几天,可我哪敢休息呢?骑车回家明显不行,我在街上找到一个去西山公社九大队的老乡,我请他骑车,我坐后架。我大姐出嫁在九大队,到了后,大姐把我送回黑水凼老家。看到我的腿伤,一家人心中都很难过。
这事一直没跟杨常军的舅舅说,怕他不让我上班,一天损失八角钱呢。只是,需要用自行车送货时,我就悄悄让哥哥替我。
到开学时,我打了51天暑假工,应得工资40.8元。老板说,我干活认真,奖励9.2元,给了我50元。
我的书本费有了,很感谢杨常军的舅舅。
我的第一份暑假工,不难,但想起来又辛酸。这个经历,培养了我热爱劳动的品质和坚强的韧性;还让我明白了,人只要敢于拼搏,就能解决困难,而不是被困难吓倒。
我的第一份暑假工,是我人生的一个起点,从此我的人生中,再没有“困难”二字。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