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苞谷

版次:011    2024年08月09日

□谭鑫

幼年时,每到暑假,家里总绕不开两场收割——收割玉米和稻谷。对我家乡的大多数农人而言,这两件大事,更是一年中唯二的盼望,它们不只关乎本年的收成,更牵引着明年的耕种计划。

在那炎热而漫长的假期里,夏天和秋天毫无边界,只要能体察到太阳晒人,我便统称为“夏天”。我和同龄人常常在流火一般的七月,顶着暴烈的光照,在大人们鼾声渐起的午后悄然出门,穿林爬树捉蝉摘果。我们在葱茏绿荫的掩映中,和花鸟虫鱼结伴对抗头顶的盛夏。

某天午后,倘若常聚的玩伴不告而别,那大抵他家便是提前迎来暑假的第一个农忙时节——收玉米。不消几日,其他小伙伴也都会相继参与到这场盛会中来,幽会一般的午后之约便自然解散。

玉米成熟时节,往往是久晒少雨的晴天。收玉米,用家乡话说叫“搬苞谷”,这个灵性的“搬”字巧妙地总结了整个运作过程:一是将玉米棒子从玉米秆上一个个地“搬”下来;再把土地里的玉米一袋袋地“搬”回家,最后使玉米粒在玉米棒这个天然容器中一粒粒“搬”出去。

“搬苞谷”那天,父亲和母亲通常出门很早,他们都没有懒睡的习惯,往往是鸡鸣不过三声,便一人背起竹篓,一人扛着扁担,向着村中的自留地进发,乡间小路上草丛深邃,顺便也做了露珠的清扫者,先于晨曦抵达之前,在半梦半醒的村子里“搬”得头筹。

等我醒来,家中不见大人,而屋前腾扫干净的院坝上已斜躺了几座矮矮的玉米堆,自然明白了父母的去处。于是舀来水、烧起火,往窗外望,村中别家的屋顶上也稀稀落落地冒起了炊烟,小伙伴的去向便也了然。日上三竿后,我已做好一锅稀饭,配上两道应季的简单小菜,赶往田地里唤回家人,顺便帮忙“搬”回剩余的玉米或者农具,在被金黄色玉米层层包围的院坝中,匆匆地“过个早”。

等到下午,挂着残余露水的玉米已被盛夏的体温烘干,一旦走近,便有浓浓的谷物气息灌入鼻腔,好闻中带着一丝亲近。颗颗硬实的玉米籽,在阳光的照拂下黄得耀眼,烘托出一股收获的气氛。午后,一家人便在堂屋的阴凉中,放倒一根板凳,在上面两只“脚”上分别套一只鞋底纹路较深的解放鞋,由远及近来回摩擦,给玉米“搬家”,完成脱粒工作。

“搬苞谷”的过程,以我如今的视角看来,竟巧合地对应着人生的运行轨迹:第一个“搬”像人自母体中分娩;第二个“搬”似生命在人世中游离;第三个“搬”如个体从人格里独立。

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世间万物多有互为镜像的妙趣。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