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祥

渝东南土家苗寨，寨里红白喜事，必设宴摆席。开席时间一到，总管登高而呼：“放火炮，请亲朋好友坐席吃饭啦！”一阵噼噼啪啪鞭炮响，来宾们裹着一身热气，纷纷走向堂屋或院坝，在临时搭建的大餐厅里，开始了一场短暂而又热闹的相聚——坐席。

餐桌是从左邻右舍拼借而来的老式八仙桌、新式麻将桌，圆的方的、旧的新的、红的黑的，各色样式都有。但不论什么桌子，背对堂屋香龛的那方为“上席”，对应的是“下席”，左右两方又分左大右小。分清席位，就好坐席。

坐席不能随便乱坐。如是嫁女接儿媳，堂屋首轮席，一定先摆给母亲的娘家人。“族亲爷大，娘亲舅大！”若“家家”（外公）、舅舅等娘亲长辈，还没有入席就座，总管是不能喊开席、不能吆喝上菜的；其他来客也不能入座就餐。待这些至亲入席安坐后，其他来客方可择桌而坐。

坐席的人，虽是临时自愿组合，谁坐何方也没有写姓标名，但寨人自有分寸把握。围桌而站，岁数大小，一目了然。年长者被公推入上席。有时老年人之间也会相互谦让：“你坐你坐，你是哥子！”如有谁，一来便把上席给抢占了，就会有人指责：“没得章道！”

父子、夫妻不能对着坐席，这是古老的禁忌。道理很简单，吃饭对着干，居室岂同心？寨人崇尚“孝和”的家风，在正式场合更要彰显。

一桌8人，待坐齐了，才相邀互请：“来来来”“喝喝喝”“吃吃吃”。左右兼顾，海碗交碰。谁若闷声不吭，埋头独拈某道好菜，也会被人鄙夷：“不懂规矩！”一定要先把筷子在自己的碗沿轻敲几下，一来提醒大家，二来抖掉饭菜残屑，然后把筷头轻轻点向那个盘碟边沿“卟”地一磕，面带微笑，环顾四周，发出邀约：“来，大家拈菜吃哟！”等同桌的竹筷，一起如撮泥的鸭嘴般伸去时，自己方能挟回菜片。细嚼慢咽，拈速不可过快，要不然也会被人嘲笑：“嘻，筷子像打连盖！”连盖，是山寨打豆荚的工具，举起翻转，不停拍下。这比喻，一说就懂。谁若先吃饱，也不能搁碗起身就走。一定要双手捧了空碗，起身面向席友，从左到右，一一招呼：“各位慢吃哟！”大家就会劝道：“莫讲礼，各人要吃饱哈！”“吃饱了，大家慢慢用！”轻轻搁下碗筷，而筷子又不能架在空碗上。那样的话，专门添饭的妇女会误认为你还在等饭下肚，立刻就会舀来一瓢苞谷面大米同煮、黄白相间的“两造饭”。只能把筷子平放于桌，静坐等候。等同桌最后一个人吃够喝足后，大家才一起手心向上，不约而同地说：“请！”各自散去。如是青年人这般懂礼节，席中老者便会抱拳赏出一句：“落教（守规矩）！”

坐席最怕坐“席口”，就是跑堂送菜上桌的地方。在你正要举杯痛饮或是低头刨饭时，耳边猛然一声高叫：“抬菜！”你便赶快搁下杯碗，从送在身边的大茶盆内，双手小心地端过碟盘或大碗，往上席面前摆放。新菜上敬，旧菜下移，这是摆菜的规矩。一桌席，常是10多个菜碗盘碟，全从这席口不停地捧上桌。坐席口的人就成了临时服务生，很耽搁尽兴吃饭喝酒时间。所以，大多数人不愿坐席口。如坐上了，也无怨言，乐于奉献。

在山寨坐席还要提防“搞口”。如帮忙添饭的是你的表嫂表妹等亲戚熟人，那可千万提防她们搞口——趁你低头刨饭不注意时，她们便从饭盆里悄无声息地扣来一瓢饭：“老表，慢吃哈！”本来你已吃饱，但坐席是不能剩饭的，你只得赶紧往肚里塞，生怕落下掉单。这时，表嫂表妹们就会乘机奚落：“大家看哟！那个好胀得哟，胀了好几桶哩！”把你挖苦成一只贪吃的猪。众人大笑，令你难堪，但唯独不能弃碗而逃，只得脸红脖子粗地埋头专心干饭，而且还要随时叉开五指，密罩碗口以防又被搞口。众目睽睽之下，一人傻吃夯刨，一定窘极了。这时，席友们都不会离开，依然围坐着，微笑着安慰：“莫心慌，慢慢吃，我们等你！”

其实，山寨坐席，吃饭搞口，是寨人助兴添乐的一种特殊方式。老表一年半载难得相聚一次，总要搞些名堂才好耍。

现在山寨风清气正，除了正常的婚丧嫁娶，各类花样百出的“办酒”早已烟消云散，但逢上吃酒坐席，寨人一点也不含糊，老规矩依然要讲究。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