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刘小宝是我在乡下的朋友，他请我去吃西瓜。“我请你吃瓜，还请你望星空。”小宝对我这样说。小宝是一个瓜农，前几年从沿海城市回来，五十出头，就准备在乡里养老了。乡里好山好水，呼上一口气，绿到肺腑。

我赶往小宝在乡下的瓜田，翠绿叶片下，一个个硕大滚圆的西瓜探头探脑出来瞪着我。刘小宝匍匐到瓜田，双手抱住一个呈褐青色的瓜，顺着瓜蒂旋转一圈，瓜落手中。菜刀切瓜，瓜瓤嫩红。我拿起一块瓜就吃，瓜瓤顺着一股甜汁滑下喉管，凉透全身。

傍晚，夕阳西沉，树木更显墨黑。山里有一棵银杏树，据说有400多年了。

小宝在柴火灶里做了农家饭菜，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西瓜皮炒腊肉，瓜皮清甜脆爽，腊肉醇香可口，真是奇妙的组合。

吃完晚饭，晚霞已褪去，天边横卧着鱼鳞云。小宝说：“今晚，我们就在瓜田睡吧。”我连声说：“好，好。”

在小宝的瓜田旁边，是他用木板搭建的一个小阁楼，阁楼上有两张竹床，他说有一张是留给我的：“只要你想来，随时来。”

入夜，从山中吹来一股股凉风，居然有些浸骨。小宝说这风是从山上一口大水库吹来的对流风，小宝的阁楼，正好对着山坳里的那口水库，风在水库上面打着转儿，与腾起的水蒸气交融，吹来的这风，正好在瓜田接到了。

瓜田外边，是一片整齐的稻田，稻香在夜色里弥漫。在白日，我看见纤细豆娘围着稻田翩飞，又长时间伫立在尖尖稻叶上，细足抓叶，身子半悬，体态优雅，仿佛陷入沉睡。快熟了的金黄稻子，沉甸甸地垂下，这豆娘，是不是赶来做这即将临盆稻子的接生婆？

星星流动在如水洗以后的蓝色帆布天空。从瓜田仰望的天空，它是有质感的，星星眨动眼睛时，天空一浪一浪地涌动。

我同小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小宝开始给我说起他回乡的故事。

小时候，小宝的父亲在村里也有一块瓜田，小宝高中毕业以后考上一所大专院校，上学就是靠父亲卖瓜收入供养。毕业后，小宝到一家企业工作，几年后下岗，小宝跟着同学到沿海城市闯荡，事业渐渐有了起色。那年夏天，小宝在异乡城市接到堂弟打来的电话：“哥，伯走了。”小宝急急忙忙赶回老家，看到的是父亲骨瘦如柴的身子被白布单裹着。堂弟说，伯是突然倒在瓜田里的。这些年来，小宝深深体验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痛苦，痛苦啃噬着他，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个窟窿。如何填补这个窟窿？小宝思来想去，毅然决定返乡。

群山环抱中的村里人家，宛如一个个烟火袅袅中的燕窝。小宝也在这山水间有了一个新家，建起了一栋乡村风情的小楼。不过，小宝家那四壁已有裂缝的老房子，还顽强耸立在村路边。小宝说，就留下一点念想吧，有时候去老屋走走，在那里仿佛还能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母亲的喘息声。

小宝回乡后，在他的带动下，几个从事企业经营的友人，看中了这里的灵山秀水，相继来村上建果园、开农庄，还有一个悬崖餐厅，里面卖的全是山里最地道的农家美食。小宝陪我去悬崖餐厅吃过一次饭，从山崖俯瞰，如在云端漫游。

小宝的村子，成了城里人休闲打卡的热地。前年夏天，几个企业家朋友来到小宝的瓜田，小宝晚上请他们吃了农家饭后，还请他们望星空。他们哈哈大笑说：“我们望星空还要你请啊？”小宝反问道：“我不请，你们在城里望过星空吗？”那天晚上，一行人仰望星空，夜凉如水，星斗灿烂。小宝指着天上星星对他们说：“这一颗，是我父亲，那一颗，是我母亲。”

今年春天，小宝在北京定居的儿子回来，带回老家的，还有一个胖嘟嘟的孙子。春夜，小宝抱着孙子，来到瓜叶青青的瓜田，繁星闪烁，小孙子望着天上星星，呀呀呀叫着，小宝面对星空喃喃自语：“爸，妈，您的曾孙子来看你们了。”

而今，那个和小宝在晚上一起望星空的企业家朋友，在山上建起了一家星空民宿。城里人来到山里，吃吃农家饭，采采农家果，夜里望望星空，一身疲惫被星光荡涤，眼神清澈，心地安然。

家在山水间，心随白云飞。仰望星空，那穿越了亿万年的迢迢星光，它们是时间的同行者，就像遇见失散多年的人，尘埃一样的面容依然发出慈爱的光，它们从苍穹而下，缀满了我的脸，我的心田。（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