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看到萤火虫是一件奢侈的事。

有一个姓黄的商人，有天晚上他在都市郊外看见萤火虫飞舞闪烁，一个孩子问妈妈“这是什么虫啊”，老黄的心突然有些失落，他也这样问自己，也想问问身边的人，我们有多久没有看到萤火虫了？老黄想起小时候，夜里醒来，能够在城里窗外看见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然后安静地进入梦乡。

后来，这个在都市做着很大生意的男人，突然调转方向，在城郊租了闲置土地专门养殖萤火虫，他要为萤火虫找回“失去的家园”。而今，这些成千上万萤火虫的光亮在林间枝头、溪水潺潺中轻盈地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光痕，闪烁出迷人的梦幻之光。

我有一个友人老付，50多岁的老男人了，家里时常熬土鸡汤，我去他府上喝汤，忍不住美味喝掉几大碗，常常把我的尿酸喝高，痛风发作后，又忍不住开始忧郁人生了。见我忧忧戚戚的样子，老付便常用某人的一句话劝我：人的心脏有两个心房，一个用来笑，一个用来悲，笑的时候，不要笑得太厉害，以免吵醒了隔壁悲的那一部分。我顿时释怀，心情变得明亮。

老付的大脑，是一个高速运转的人，有一天他突然爆发出人生中又一个梦想：“我要去养萤火虫!”老付出生在一座小县城，县城里绿树婆娑，有着宋朝青花瓷一样的天色，一到夏夜，萤火虫这个精灵就闪亮登场了。老付说，对童年的缅怀，也有对萤火虫的想念，那是夏夜里唯一能够与天上星星遥相呼应的光。

老付的这个梦想，也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女儿在动画片里看到过飞舞的萤火虫，这种美到极致的昆虫，让女儿欢呼：“爸爸，爸爸，我要萤火虫!”老付虽不能为女儿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让女儿看到萤火虫的想法，还是能够实现的。那天，我对老付这个不期而至的梦想嗫嚅道：“这个，你可以去实现。”老付去乡下提着几十只萤火虫回来，在他楼下院子里，老付熄灭了灯，让萤火虫在瓶子里一闪一闪发出的光，照亮了他的小院子。老付的女儿，这个快乐的小天使，追逐着萤火虫的光翩翩起舞。萤火虫的光影中，我看见中年老付，显出愈发慈祥的面容，一双淡眉柔顺舒朗地展开，让我想起白雪皑皑高原上绵延的天际线。

“你知道吗？我们慨叹人生穷困，其实是因为人生的时光太短暂，一辈子，在银河系里不到一眨眼的工夫，穷困的不是物质，是时间。”老付对我回忆说，他小时候家里动荡不安，寄居在乡下外婆家，夏夜里，他和外婆一起去追萤火虫，有个晚上在山梁上一直走了好几里地，外婆就这样一直陪着他走啊走啊，根本不知道累，是天上星星与地上萤火虫的光，照亮了他与外婆回家的路。在外婆的土墙篱笆老屋里，老付说，他度过了有萤火虫照亮的童年时光。

老付说，他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等自己长大挣了钱，要把外婆接到城里来，把乡下萤火虫接到城里来，守候着外婆过上好日子。但等自己真挣了钱，外婆已经睡在了乡下土堆里。有年农历七月的夜里去祭奠外婆，老付在坟墓边草丛里看到了飞舞的萤火虫，他顿时泪流满面，想起一部外国电影里的画面：一群萤火虫在空中扑闪着，与亡者起舞的灵魂相互辉映陪伴。

老付的话，一刹那让我豁然顿悟。我常常焦虑人生，患得患失，没想到照亮迷茫人生的，导航汪洋大海的，往往是像萤火虫那样的光，貌似微弱，其实像城墙一样支撑着心房，指引着飘摇的人生。

在城市璀璨而浑浊的夜色里，能够像萤火虫一样，按照自己的路径独自翩翩起舞，不也是一种安然的人生吗？人生往往因为贪婪而陷入永久的沉重，正如有人说的那样，珍贵的东西，不一定要拿到手上抱在怀里你才觉得拥有了，只要是经过了你的目光，光芒一样照亮了你的心就好，这样的人生，才是轻盈而舒适的。每个人都是地球上的匆匆过客，正如萤火虫，一生经过卵、幼虫、蛹、成虫4个阶段，它只有不到一个月的生命，但在夜色里发出的微光，给予人间大地多少美妙的梦。

在城市里，除开霓虹灯的闪烁，如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美丽萤火虫的造访与照亮，真是一个梦境般的美好之城。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