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军

停好车，一抬头，一挂飞瀑与我世俗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噫，马尿水！

此乃金佛山腰。

两小时前，久违的丁兄突然来电，以毫无商量的口吻叫我马上出门，一起到山上找个清静的地方，晚上喝点小酒解解闷、吹吹山风乘乘凉。

说走就走。我抓起电脑包，胡乱塞了一件T恤和一本杂志，一屁股坐上他开到小区门口接我的坐驾……

据当地村民讲，传说很久以前，金佛山北坡一山洞里，住着一匹即将成精的野马，常趁夜深人静时下山祸害庄稼，乡民深受其苦。起初，青壮男丁自发组织，每天半夜轮流敲锣打鼓追赶，时间一久，此法不再奏效，家家户户便凑钱凑粮，借传统节日，宰猪杀羊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祈祷上天保佑。乡民的虔诚感动了玉皇大帝，派出天兵天将除害，桀骜不驯的野马奋起反抗，被一刀斩为两段，顿时野马身首异处，生命完结时马尾还在撒尿，天长日久，就形成了如今的独特景观。

虽是传说，但从眼前的山形看，旁边酷似马嘴的山头，与流下瀑布的马屁股，确有某种只可意会的关联。当地人也不知从何时起，根据马撒尿的情形，习惯性地称之为马尿水。

离晚餐时间尚早，我和丁兄徒步前往瀑布下方，试图探寻传说的蛛丝马迹。许是天干物燥的原因，弧形岩线中间流下的银色链条，下坠到十多米，便被风吹岭掠来的风吹得四散，银色链条隐断于绝壁。灰白的岩面，在水雾缭绕下，像极了街头为生活奔忙而焦虑、疲惫的汗湿面庞……瀑布下的承水潭和下游的溪流早已干涸，瀑布下方的车道布满灰土，行走其上，风尘仆仆，举步维艰。好在，偶尔随风飘来的水汽，让人神清气爽。

也罢。我们抢在太阳下山前，回转到农家乐，择了院坝边的一张桌子，点上几个家常小菜，索了几杯山果泡的酒。在霞光映照下，在凉风吹拂中，伴着马尿水的悉悉之声，轻酌暮色，浅尝菜香，久话夜语，品味无尽的乡村魅惑。醉了，卸下一身困倦，在静谧的夜晚安然入梦。

因为凉快，也因为放松，更因为暂时忘却了都市的喧嚣，我一觉睡到大天光。遗憾的是，由于睡得太过安稳，当晚，没有梦见传说中的野马。

晨起，媒体人的好奇心驱使我和丁兄钻进密林，沿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徒步上山，去寻找马尿水的源头。当我们手脚并用，酒肉堆积的油腻躯体臭汗淋漓时，当我们伫立于山风呼呼的悬崖平台时，马尿水的景致一览无余。

马尿水瀑布的落水口，处于金佛山中部的岩线上，岩线下是瀑布和溪沟，岩线上是山顶。岩线和山顶之间的几个小分岭汇成一条溪流，溪流窝凼处筑坝，拦成小型水库，水库有口，引水入溪，溪流到达岩线边沿，突然坠落于绝壁下，遂成壮观的马尿水瀑布。

沿着马尿水流下的方向放眼望去，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脊上，一根根庞大的风电设备傲然挺立，不停转动的扇叶，在烈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工业文明与乡村振兴的音符，在乡间五线谱一样的山峦快活律动，与山下的高速路和蜿蜒的乡道相映成趣。山里山外，沟壑平坝，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此情此景，我折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赞叹恰到好处的自然杰作和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不过，我更为冒失造访和贪婪溯源马尿水变得有些后悔——在奋不顾身地探寻美景时，应该学会浅尝辄止，留些许念想和遗憾，这才是真正的美。因为，一心向往的东西，在追求的过程中，若剥离得暴露无遗，使其失去神秘面纱，美好传说被一一打破后，留在心底的，就不再那么弥足珍贵了。

因急着返城上班，我无法沉湎于马尿水的美丽景致。下山时，我突然认为，马尿水这个地名很是俗气！旋即，我又作出否定：只要是人，都无法免俗。正如我们离开南川时，还入乡随俗，特地绕道去吃了一顿方竹笋宴一样。俗，是与生俱来的，不能因为所谓的雅而装腔作势。那样，才是真的俗不可耐。

罢罢罢，谁能在雅和俗之间，画上一条明晰的界线，且能做到游刃有余？换句话说，俗到极致，便是雅，而雅到极致，则变成了俗，而真正能达到雅俗共赏，才是一种境界。孔子曰（《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亦包含此意。

喝了酒，乘了凉，观了景，吃了笋，随了俗，一天一晚，过程充实，都市职场上那颗浮躁的心，不觉也就宽也，静也。

马尿水，俗得诱人，俗得让人无法忘怀。有机会，我还想去，去弥补内心缺失的雅。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