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秋日，我住在山间一家民宿，整座大山的树都对我欢喜地吐纳，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富有了。一天下午，我躺在椅子上吹着清凉山风，看见雨幕从山那边疾疾而来，顷刻间，大山笼罩在雨声中。

民宿是董大叔的儿子开的，刚才还在墙边打盹的大叔猛地惊醒过来，他伸出舌头去舔那雨水，尔后咂吧着吞下，面露喜悦表情。

见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董大叔说起了40多年前那场天旱。他说，那年老天爷发火，土地干得到处都是裂口，如一张张渴望饮水的大嘴。有天乌云翻滚，村子里的人在一个老人带领下，一起朝天跪下求雨。那天晚些时候，大雨果然就来了。站在雨中的人，呆呆地享受着一场大雨的淋浴，等雨停了，人们恍若梦里醒来，才想起忘了拿锅碗瓢盆用来接这天赐的雨水。那以后，每逢下大雨，人们都要在屋檐下用木桶接雨水。

这些年来，我见过一些收集雨水的人，他们让我想起了一部小说。那是一部温暖和悲伤都同时浸透了肺腑的小说，每一个映入双目的字都是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它是英国作家朱莉娅·斯图亚特的《伦敦塔集雨人》。在小说中，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儿子为英国女王守护着伦敦塔，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平静幸福。可有一天，他们的儿子突然离世，男人竟没有一滴眼泪，刻骨的悲伤笼罩着孤独的他。沉默的男人，开始拿着积雨器收集雨水，向伦敦塔里的动物默默倾诉。直到有一天，男人把收集的雨水，送到了失物招领处，让雨水去寻找它们的归宿。

我常冥想着一滴雨水的旅程，它从地上到天上，从飘忽的尘埃到滚滚的云。当我乘飞机在空中望着一团一团的云，我知道，那里面是浩大的雨水，当它们降落为雨，扑向山川大地时，每一滴雨水，都落到了大地的心窝窝，那里就是它们最后的家吗？其实收集雨水的容器，在苍穹之间。因为大地山川上的水，也不停地在蒸腾和降落之间来回循环着。这样来说，雨水的一生，奔波忙碌就是它的宿命。

乡下还有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就是王老大。那时我才七八岁，一到下雨天，王老大就把水桶、盆子、钵子端到屋檐下，接瓦檐上滴落的雨水。我就不明白，有时山洪也会咆哮，况且又不是雨水贵如油的季节，王老大干嘛非要去接雨水呢？我40岁那年，王老大病重，住进了城里医院。我去看望他，他已很虚弱。我终于忍不住问起他：“王叔，在我小时候，你为啥要去接那些雨水啊？”王叔说：“我一辈子就一个人过，天晴的日子总担心干旱时没了水，看见屋里有水，心就不那么慌。”我看见王叔床前，只有他的堂弟守护着他。我猛然明白，王叔是担心老无所依，只要家里有几桶水，他也觉得心里踏实一些。

下雨的时候，我听着雨声，它落下来，成为大地江河血脉里的一部分，也落在人心里，成为滋润灵魂的一部分。我眼前浮现出那些收集雨水的人，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晃动，成为人世间苍茫命运里的一滴水。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说，当灵魂失去庙宇，雨水就会滴到心上。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失去了庙宇，心就要淋雨，就会感到凄冷和孤单。我想说，这些收集雨水的人，是让雨水有一个好归处，最终回到大地的怀抱。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