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吸疮毒

版次:011    2024年09月09日

□何从花

“三月三,螃蟹生;六月六,地瓜熟。”父亲这句话仿佛从时间长廊的另一头,突然飘移至脑海,回响在耳畔,是那么的亲切,却又是那么的遥远。父亲已经等不到地瓜熟的日子,于六月初二去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父亲告诉我这句谚语的时候,我才五岁。那年的夏末秋初,他带着我和妹妹到他上班的地方烂泥湾的石灰窑耍,为了不让我们去看生石灰是怎么烧制成功的而发生安全事故,他让我们去路边摘野地瓜玩。当我扒开路边一丛丛纵横交错的地瓜藤,在藤蔓浓密的叶片下找到一个个圆圆的、红彤彤的果实时,迫不及待地选了一个红润壮实的野地瓜丢进嘴里,饱满多汁的果肉充实了味蕾,甜蜜蜜的,瞬间口舌生津,好吃得很,诱使我迷上了找地瓜这一项既好玩又可果腹的活动。

次年地瓜成熟的季节,李云姐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地告诉我,小垭口有地瓜,梯土有地瓜,黄泥塝的地瓜更大更甜……这个时间段里,湾头的孩子们乐此不疲地在山坡上找地瓜,少有跳绳、鞭陀螺、滚铁环的了。这项活动没持续到半个月,便冷了下来,原因是,湾头的孩子们身上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地瓜疮”。

其实,“地瓜疮”学名叫疖肿,此病常此起彼伏,成串连片。若营养不良或治疗不及时,可引起脓毒血症。疖肿与地瓜有没有关系,我无从考证,但其形、色酷似,称其为“地瓜疮”倒是贴切。

我的地瓜疮最初是长在“连二杆”(小腿的阳面)上,继而长在头和脸上,看着红肿的疮面,感觉自己丑死了,关在家里不敢出门,找父母哭闹。父亲淡定且肯定地对我说,等几天,他会用魔法帮我一个个消除。

当时的我可是郁闷至极,无论照相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也让我笑不出来。疮毒一天比一天厉害,接近化脓的时候,令我疼痛难忍。最令人讨厌的是,右眼皮上方的地瓜疮压迫得右眼眯成一条缝,让我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来。要是以后成了盲人怎么办?疮疤消除不了怎么办?老师不收我这样的学生又该怎么办?

父亲安慰我:“穷长虱子富长疮,癞蛤蟆挑婿跳米缸。现在长疮不用怕,好日子在后头呢。”

然后,他让我坐在堂屋双开大木门近半米高的门槛上,找来一根柑子刺,挑破疮的表皮,挤出脓液,低头吸毒,再敷上新鲜鱼腥草和蒲公英捣碎后的混合物,最后用白布帮我把伤口包扎缠好,让我不要出门到处跑。接下来的日子,我身上的地瓜疮都在他的如法炮制下,一个个真的如魔法般地消失,让我开心极了。

如今再难见到长地瓜疮的人了,可我犹记得父亲吸疮毒的样子。而我,至今也不曾对父亲说过一句“爸爸,我爱您”。

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性格,我也不曾对两个儿子说过“妈妈爱你”。我相信,父亲对我的关爱与我对儿子们的关爱是一样的,天下的父母对子女的关爱如出一辙,哪怕天各一方,也是希望下一辈人健康、平安、幸福。(作者系重庆新诗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