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和1980年8月 我在长江上遭遇两次江难

版次:010    2024年09月10日

□林克于

1972年至1994年,我在长江(川江段重庆至宜昌)的拖轮船上工作了20多年,其间遭遇了多次大大小小的江难,其中印象最深的有两次。

1

第一次江难

整个船队地动山摇般晃动起来,钢丝折断声、驳船与石头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1978年12月的一个航次,我们的船拖着两个800吨重的货驳船,早上6点从重庆出发,顺江驶向宜昌。那时,我是船上的一名水手,按规定值航行班,在驾驶台坚守岗位,随时听从驾驶员的调遣和指挥。船从重庆开出后,我就来到了驾驶台,完成驾驶员安排的工作。上午10点过,我们的船到了长寿的柴盘子河段。这里是枯水期著名的险要河段,航道弯曲狭窄,水流很乱。为安全起见,按规定必须由船长亲自走船(驾驶船只),同时二三副要执舵(必要时由大副执舵),以便顺利通过险滩。我遵照驾驶员的指令,去请船长到驾驶台操作指挥。

船长来到驾驶台后,替换下大副,坐镇指挥台。他一会儿拿起望远镜,观察前方江面,看看有没有来往小船;一会儿叫着左微舵、右微舵,轻松愉快地带领着船队绕过了急流和险滩。

不一会儿,船过了长寿,船长又拿起望远镜,眺望前方的木鱼渍江面。忽然,船长大叫一声:“遭了,前面有上水小轮抢漕,慢车!”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随口说了一句:“离得那么远,不会有问题的!”不料这话一出,船长便火了:“你懂啥,要出事了!”船长腾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一边让我快喊人起来,一边招呼三副谨慎操舵。这时,上水抢漕的那只小轮,向我们逼近。我们的船既要迎向水流高的木鱼渍脑,又要避免撞上从木鱼渍中部回水沱内杀出的小轮。然而,此时已不可能做到两全。也就是说,要想保住我们的船,就必须“吃”掉小轮,或者让我们做出牺牲,保住小轮。在那一瞬间,船长两相权衡,做出了“舍大保小”的决定。

电光石火间,我们的船队被木鱼渍脑上强大的斜流水直朝南岸压去,高昂的船头在惯性和水流的作用下,直直冲向了钓鱼嘴。忽地,整个船队地动山摇般晃动起来,噼噼啪啪的钢丝折断声、驳船与石头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散架后的船队与一只驳船搁浅在了平坦的石嘴上,另一只驳船与拖轮依然紧固在一起,失去了平衡,醉汉般在江中歪来倒去。

船员们慌忙从舱室里跑出来,由于船体倾斜严重,无法行走,有的抓住栏杆,有的拉着扶手,谁也没法顺利穿上救生衣。在这危急时刻,船员们谁也没有为了自己逃命而采取过激行为,整个过程,大家都表现得十分沉着,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呼天抢地的嚎叫声没有发生。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江难发生了,船员们经受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但却没有发生人员伤亡。更重要的是,如果船长当时不作出“舍大保小”的决定,这场江难事故可能会造成不少家庭悲剧。

2

第二次江难

只听“轰隆”一声,船队右边的千吨级甲板驳船就不见了……

第二次遭遇江难,是1980年8月的一个航次。当时,我们的拖轮拖着两个千吨级的甲板驳船,满载磷矿由重庆顺下水驶往宜昌。

作为一艘2000多匹马力的拖轮,拖两个满载驳船是没有问题的,在高洪水期间,航行难度最大的航道主要在长江三峡。洪水期的三峡,有效航道变窄,水流非常乱,泡漩很大,就像一口巨大的锅,里面的水被烧开了一样翻天覆地。面对这种险要状况,唐朝一位诗人曾写下“一江泡水大如斗”诗句。

正因航道险要,驾驶员们都特别小心。船长引航走船,二三副执舵,大副亲自掌握车钟,控制船速,便于安全通过。船航行于此,无论是舵工还是驾驶员,精神都高度集中,谁也不会走神去想无关的事情。船员们形象地说:“洪水天过三峡,就像打仗!”可见这航道险要到了何种程度。

当天14时,船员们与江水险滩斗智斗勇,船安全地通过了夔峡和巫峡,进入了西陵峡。与夔峡和巫峡相比,无论从航道宽度、水流情况和泡漩大小等来看,西陵峡都要好得多。但人往往就是这样,在对待复杂的事情时,都十分认真,而在对待一般事物时就会疏于重视。正如人们常说的口头禅:“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还怕什么!”然而许多问题就出在这里。

驾驶员们感到危险的航道已经过去,就开始放松警惕,精神也不那么集中了。就在大家都不留神的那一瞬,事故便找上门来。

船到了一个叫石牌的水域。这虽是一个小地方,但在船员中却十分有名。因为在西陵峡,它算是洪水天难行船的地方,此处航道曲度半径小,航道水流乱。那天,值班驾驶员们却放松了警惕。船正航行着,一瞬间就进入了漩涡,受到两股不同方向的水流挤压,只听“轰隆”一声,船队右边的甲板驳船就不见了,这时值班驾驶员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此时,正在大会议室休息聊天的船员们,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听到驾驶台广播传出紧急抢险命令时,大家跑出会议室,来到船舷边,回头一看,才发现一个驳船翻扣在江面上,像一只巨大的团鱼一般,缓缓向下沉去。那一刻,很多船员都流泪了。这次意外事故,不但给企业造成了严重经济损失,还夺去了3位船员兄弟的生命。

从以上两次事故中,我懂得了驾船安全的重要和生命的珍贵!

(作者系重庆市南岸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