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永善

1985年，我在四川省委党校读本科班，大部分都是年轻学员。给我们上古典文学课的老师名叫蒋苏川。她四十多岁，齐耳短发，相貌平平，常常穿一身蓝布便装，不大引人注意。

第一堂概论课，她从先秦文学讲到唐诗宋词元曲，然后又讲到元明清各大名著，思路镇密，脉络清晰，对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代表作及人物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蒋老师不但知识渊博，而且善于用眼神、语调、手势表达感情，内涵丰富。

拍案惊堂

有一次，蒋老师给我们讲《西厢记》。当她讲到张生立于墙头急盼莺莺出现时，吟诗一首：“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蒋老师绘声绘色地讲着，其细腻生动，使人如身临其境，课堂上鸦雀无声。蒋老师精妙的讲课，触动了一位也许有类似经历和感受的同学的神经，引起了他的共鸣，竟情不自禁将桌一拍，大喊一声：“好！”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哄堂大笑，蒋老师看了一下同学们，也宽容地笑了。

泪湿青衫

蒋老师特别欣赏婉约词的代表人物李清照，但更爱性格刚烈的晴雯。她在分析《红楼梦》中的典型人物性格和艺术形象时，对晴雯情有独钟。她赞扬晴雯率真、率直、敢爱敢恨、绝无卑颜奴膝的高贵品质，后又感叹她是一个悲剧人物，最终被封建统治者摧残至死。

课堂上，蒋老师手捧《红楼梦》，翻到第七十七回，这一回是“俏丫环抱屈夭风流”。她为我们朗读宝玉去看望被赶出大观园并患重病的晴雯那一段。蒋老师声音不高，语气沉缓，当她读到“宝玉拉着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时，便声音哽咽，继而潸然泪下，泪湿青衫！此时，同学们也为之动容，心情沉重。

“诸葛亮”现身

还有一件趣事。蒋老师讲《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出场，她说这个情节的设计充分显示了罗贯中高超的写作技巧，他将诸葛亮出场设下悬念，从远而近，逐步揭开诸葛亮神秘的面纱，在这过程中，有意让读者着急心慌：诸葛亮到底是何方圣贤。

蒋老师细致入微地描述了这一情节。刘备高参徐庶因曹操奸计离开了刘备，临别时向刘备推荐诸葛亮：“此人有天经地纬之才，盖天下一人也。”“此人乃绝代奇才，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蒋老师说，诸葛亮现在给我们的感觉还比较朦胧，好比在校门外。

徐庶离开刘备后直奔诸葛亮处，请他辅佐刘备，诸葛亮变脸“拂袖而去”。蒋老师说，诸葛亮的性格初露端倪，已经进了校门。

不久，名士马徽再荐诸葛亮：“其才不可量也。”刘备决定求之。蒋老师说，这下有谱了，诸葛亮已经来到楼下。

一顾茅庐。蒋老师说，诸葛亮已经上楼了。

二顾茅庐。蒋老师说，诸葛亮已经上四楼了，我们的教室就在四楼。

三顾茅庐。诸葛亮卧寝后整衣冠准备出迎，蒋老师说，诸葛亮已经到了教室门口……

蒋老师话音未落，教室门口猛地响起一声“报告”！

——呀，真是诸葛亮来了吗？

——当然不是，是一位女同学！同学们正听得入神，蒋老师的描述和女同学的“报告”高度吻合，相差不到一秒！女同学蓦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同学们哄堂大笑，蒋老师也忍俊不禁！女同学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门口，见大家笑得不可开交，只好咧着嘴，跟着傻傻地笑……原来，女同学刚从医务室看完病回教室上课。

听蒋老师的课，犹如饮甘洌的清泉。在她的熏陶下，我们提高了古典文学的阅读和鉴赏能力。

未曾料到的是，毕业后的某个秋天，从党校传来噩耗，蒋老师患喉癌去世了，同学们极为震惊！后来，我们相聚的时候，每每谈起她的英年早逝，无不神色黯然，扼腕叹息。（作者系重庆民营企业家联合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