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4年09月14日
□杨小霜
伯娘家有一个院子,在堂屋的前边,采光十分好,院子里种着一株葡萄,这棵葡萄是伯伯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起先大家都以为这株葡萄活不了,谁知第二年春天时这棵葡萄树便接二连三地长出了新芽。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这株葡萄便爬上了院子一旁的屋顶,屋顶的下面是姐姐的卧室。我已经好些天没在村子里见到姐姐,听母亲说姐姐为了给窗户前的葡萄串套袋,不小心摔伤了腿。
自从姐姐摔伤了腿以后,伯娘家的院子就冷清了许多。我们开始转移玩耍的地方,比如在木油树底下下象棋、跳房子、跳皮筋,越是临近秋天,我们就越是想念伯娘家的院子。
母亲炖了一大锅腊猪脚,让我给伯娘家的姐姐送一碗过去。我正愁找不到去伯娘家的借口,便立即答应了。还未到门口时就听见了伯伯的吼声:“那株葡萄留着干吗?整个屋顶都要被它填满了不说,还让蕊蕊受了伤!”我站在门外不知所措,透过门缝,我看见了拄着拐杖的姐姐朝我走来。姐姐的一只脚打着石膏,另外一只脚穿着拖鞋,她十分费力地为我打开了门,然后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快进来吃葡萄吧!”
“姐姐,是伯娘赶场买的葡萄吗?”我小心翼翼地把腊猪脚汤端到了姐姐家的厨房里。
“嗨!这个季节的葡萄贵,伯娘怎么舍得买给我哟,你自己去院子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伯伯家院子里种的那棵葡萄树十分高大,这棵葡萄树把他们家院子的墙壁、窗户、阳台、房顶都围了起来。每逢暑假,伯伯家的院子都是最热闹的,这些热闹都是整个村庄的孩子赋予的,但只有伯娘知道,这些热闹是源于这棵葡萄树上挂着的葡萄。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树下玩数葡萄游戏,不是数有多少颗葡萄,而是数有多少串葡萄。伯娘把这些葡萄照顾得太好了,因此从未有人能够准确数出这棵葡萄树到底结了多少串葡萄。
“别傻站着啦,院子里的葡萄可多了,刚好你能帮着你伯娘吃几串呢!”姐姐在我的前面走着,还没有走进堂屋就看见了站在梯子上面的伯伯。伯伯一个人站在楼梯上,愤怒地剪着葡萄的藤蔓,嘴里还不停地吼着,仿佛这茂盛的葡萄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这些葡萄被伯伯用力地撕扯着,院子里已经堆上了一层葡萄叶和七零八落的葡萄串。但伯伯仍旧没有放过这株葡萄树的意思,他发了疯似的用剪刀剪着葡萄树的侧枝。
伯娘坐在屋檐下,并没有去捡拾那些被伯伯蹂躏到地上的葡萄。伯娘静静地坐在背篓前,这里面装了满满一背篓的葡萄串和葡萄叶子。伯娘的目光朝着葡萄树的根部,竟然微笑地吃起了这些还未熟透的葡萄。我站在伯娘的背篓前,挑了一颗又大又圆的尝,一股酸味从我的口腔蔓延至喉部。我知道,以后整个村庄再想一起玩数葡萄串的游戏就成了一种奢望。
那一刻我想起了有一年的暑假,我们在小溪流里捉虾的时候,见着伯娘一家人出了村口。于是,偷偷溜进院子里摘酸葡萄吃。事后因为牙齿被酸得吃不了饭,反而被伯娘取笑了很久。每逢伯娘碰见我们就会说:“走嘛,来我院子里吃葡萄嘛!”每每听到这句话,我们的牙齿就会莫名地酸疼。但今天伯伯架着他的小木梯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将我们数葡萄串游戏剪得稀碎。没有人敢去阻止伯伯,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呐喊,希望伯伯不要再剪葡萄树的枝丫了。我们把眼光转向了伯娘,希望她能够挽救这棵香甜无比的葡萄树。但伯娘始终微笑着,望着院子里越来越多的葡萄串,伯娘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可伯娘并未停止将这些葡萄往嘴里送,一些葡萄送入了伯娘的鼻孔,还有一些葡萄送入了伯娘的下巴。
过了好一会儿,整个院子都明亮了起来,地上堆满了葡萄的果实和枝丫,厚厚的一层。而伯娘把地上的葡萄全部捡起堆了起来。院子角落里的那棵葡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姐姐把我拉进了阁楼上说:“看,原先我的窗户上爬满了葡萄枝丫阴沉沉的,现在阳光能直接躺在我的木床上睡觉,屋子也明亮了许多,明年夏天我再也不用爬窗户给阳台上的葡萄串套袋子了。”
冬季的村庄四处都是刺骨的寒风,姐姐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伯娘家的葡萄枝丫越来越短,我们都盼望春季能够早点儿来临。说不定这根粗壮的葡萄枝丫能够再次醒过来。
而挂在屋顶上的葡萄树干在风里一动不动,如枯死了一般,伯娘并没有放弃这棵葡萄树,她总会把淘米水、鸡蛋壳倒入葡萄树的根部。
春天来临时,这棵葡萄树的主干竟然再次长出了新芽。(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