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4年09月16日
□廖曙光
多年前,我们从十里开外的小山村搬到了镇上,将那皲裂斑驳的红色书案,像宝贝一样带到新家。每次回去,沉浸在书案陈年的余香中,往事如井水汩汩地涌流。
我家世代务农,但却氤氲着淡淡的书香。记忆中,低矮的木楼上有两竹筐线装书,书页已发黄变脆,被银白色的蠹虫蛀得千疮百孔。家里还有一方圆形带盖石砚,是当年夔州知府为感谢曾祖父为他治愈重病而赠送的礼物。那时,家里没有书案,逢年过节,我在小圆桌上帮着砚墨,父亲就在饭桌上为乡邻书写对联。
父亲一生时运不济,但仍保持着爱看书的习惯,当母亲在灶台后面忙碌,他总会就着火光翻看那些线装书。有时吃晚饭,也会放下筷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看。对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来说,能抽空看书也是一种慰藉。
时光如村旁的小溪静静地流淌,外面的世界悄然发生着变化。早些时候,隔壁生产队走出去的,有人当了国营煤矿矿长,有人成了公办教师,有人参军成了军官。后来,又有人考上了云阳师范学校。这让父亲羡慕不已,更触动了他心底隐隐的痛。遂下定决心要让儿女读书考学,走出大山,避免重走他的老路。
然而,父亲长期在家务农,虽为儿女想得多,但能帮上的忙又很有限。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添置一张书桌,也算是为我们的学习提供方便。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父亲和我去菜园砍树。那是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父亲原计划是想把这棵树留下来,等将来建新房时作横梁。但现在,他还是忍痛割爱,狠心砍了下去。
春节后,家里请来了乡里手艺最好的木匠。父亲对师傅说,把这棵白杨树做成一张书桌。木匠回答他:“吃饭用的才叫桌,读书用的叫书案。”父亲有点不好意思,说:“对头对头,给娃儿们做书案。”
做好的书案放在我卧室的窗前,让原本有些昏暗的小屋顿时添了光彩,仿佛整个家里也有了灵气。书案通体呈酒红色,这是让人心里暖洋洋的色调。四条案脚很有些特别,做成了抽象的虎爪形,让书案看起来更加古朴和稳重。打开抽屉,古砚放在左边,我的书放在中间,笔放在右边,课本的油墨香和书案的油漆香,弥漫了整个小屋。
在书案旁我度过难忘的小学时光,以书案为精神寄托,我上完了中学、高中、大学。十年寒窗,我终于走出了大山,父亲的夙愿也终于得以实现。我常想,读书改变命运,其实更是父亲成就了我的人生。他把一棵白杨树从房梁变成了书案,不仅是用途的改变,更是从“树木”到“树人”的升华。
新家也做了书桌和书架。书桌虽新,但失却那悠悠的韵味;书架虽大,但不够吐纳那缕缕的馨香。那就假以时日,去讲好那些往事,去赓续那脉余香吧。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