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学徒

版次:011    2024年09月19日

□黄丽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我年幼时,却给父亲当了一回不称职的“老师”。

20世纪80年代,我家住的家属区是两层楼的小砖房,每层楼有一个大厨房,每家每户都在里面做饭、洗衣。我最喜欢大厨房的洗槽,上方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正对着一棵高高的黄葛树。

郁郁葱葱的黄葛树像一把大伞伫立在窗外,繁茂的虬枝上站着不同品类的鸟儿。虽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它们的叫声我是能够分辨的。黑灰色的鸟儿,叫起来“叽叽”“啾啾”,急促而热烈;花脖颈的鸟儿,叫起来“咕咕咕”,欢快而喜悦;白肚皮的鸟儿,叫起来“嘎嘎嘎”,每叫一声停顿一下;灰头顶的鸟儿,叫起来像是鸭子在笑。有时我站在洗槽边,双手捧起白色的泡沫,用手掌挤压后再轻轻打开,就会变出一个大大的肥皂泡,吹一口气,它会缓缓飘向窗外的黄葛树。

父亲是没有精力去辨别鸟儿的声音的。做不来任何家务的他,正全神贯注地看我示范洗袜子。第一次当父亲的老师,心里有点小得意。不过这股得意劲儿没维持多久,就被笨拙的父亲给打败了。

当我把两只袜子洗干净的时候,父亲觉得学会了,说:“试一试。”他学着我的模样,把一只袜子平铺在洗槽里,右手拿肥皂,准备抹在袜子上。哪知肥皂却像一条狡猾的泥鳅钻出他的手掌。父亲又去拿肥皂,肥皂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小鱼,灵活地在洗槽里滑来滑去,巧妙地避开了父亲触碰它的手。

洗槽边几个淘菜的阿姨,看着窘迫的父亲,笑得前俯后仰。

父亲真给我丢脸!我又气又羞。父亲倒满不在乎,反复尝试。他别扭的姿势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气鼓鼓地咕哝了一句:“比猪还笨。”哪知道几个阿姨耳朵尖,笑得花枝乱颤。多年后我长大了,阿姨们笑问我:“还记不记得五岁那年怎么教训你爸的?”我听后,又羞红了脸。

这次是羞我自己。

父亲将袜子洗完已是中午。母亲在单位加班,家里没人做午饭,我和父亲面面相觑。几个阿姨在灶台前忙碌起来,父亲围着她们的灶台转,想偷师学艺。一家在做回锅肉,一家在炒醋熘土豆丝,一家在烧麻婆豆腐,估计短时间内他都学不会。父亲皱着眉头,像一只捞不到月亮的猴子似的抓耳挠腮。

一位好心的阿姨让父亲做碗简单又营养的鸡蛋面,并教他做面的步骤。父亲挽起衣袖说:“试一试。”他打开煤球炉子,打蛋、搅拌、架锅、倒油、倒蛋液、翻炒、加水……父亲手忙脚乱,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水烧开了,父亲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升腾,蛋香扑鼻。父亲把面条倒进锅里,面条在水里上下扑腾、左右摇摆、相互交缠,翩翩起舞。我和父亲站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面条。要不是邻居阿姨提醒面好了,恐怕我们会守上半个小时。

父亲撒了盐,借来一勺葱花,两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出锅。鸡蛋软糯鲜美,面条细滑爽口,面汤洁白香浓,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位从来不会做家务的父亲之手。我很是疑惑,父亲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好?

父亲说秘诀就是——试一试。

做鸡蛋面、洗袜子,对于不会做家务的父亲,能够说出“试一试”,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这勇气和决心里,多少有为了我的成分。

一件事情,试一试的后果有两种,要么失败,要么成功。

为了我,父亲不怕。

多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明白过来:父亲是用自己的行为来教育我敢于尝试,不怕失败。

后来,我多次煮鸡蛋面,揭开锅盖的那一刹那,迎面扑来的热气总会湿润我的双眼。

(作者系重庆市渝中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