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生

从涓涓江流，重新发现一方风物。从一刀一石，重新发掘一段历史。让我们驻足，寻觅抗战文化名人在山城、在北泉留下的诗词、墨宝。重新回顾巴渝文房四宝之合川峡砚与北泉石砚，清晰可见这对翡翠姊妹艺术的历史留存和沿革。一方石砚，尺度神韵，笺染云生，浓缩百年风采。古人曰：“武士爱剑，文人爱砚。”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的砚台，在中国历史上不仅是读书人必备之物，甚至达官贵人也将其视为宝物。砚的质料有铁、陶、瓷、铜、煤精、砖、瓦等。但是，最为常见和适用的则是各具地方特色的石砚。其质坚固，传百世不朽。对于砚台的要求，用北宋文学家、书画家苏轼的话说：“不涩留笔，滑不拒墨，即为好砚。”

1 将军题字 冯玉祥墨宝为峡砚打出名气

重庆的金音石砚、夔砚、峡石砚（亦称峡砚），并称“重庆三大名砚”。北泉石砚正是其中峡石砚的一种。据史料记载，峡石砚的制作历史始于宋代末期。如今，在合川区南津街白塔旁有一家峡砚博物馆，这是渝州唯一的峡砚博物馆。馆内陈列有明清两代雕刻的各式峡砚数十方，极为珍贵。观其藏品，更多的则为民国峡砚及其传人作品，从中不难发现峡砚文化的历史变迁和艺术流派及制砚风格。

话说1942年夏秋之交的一天，冯玉祥和于右任结伴由重庆市区乘船来到北温泉旅游观光。当他们二人乘坐的船抵达北泉码头靠岸后，冯玉祥和于右任拾级而上。当他们经过绿荫步道,见树前挂有一面布制瞿记砚招摊位，二位先生驻足欣赏摊主瞿树清用铁丝悬挂货架上所刻《鲤鱼石砚》(60x38cm),这是瞿树清父女的招牌砚。于右任看得特别仔细，好奇地问瞿树清长女瞿成国北泉砚经营状况。瞿成国连连道苦，述说父亲早年居住在与北碚相邻的璧山，前些年在民生公司亲戚介绍下，来到北泉守趸船谋生。瞿树清虽无文化，但聪明睿智，为了学一门手艺，常年与合川峡砚经营者交往，淘得制砚基本方法，亦买来合川麻柳坪峡石,自学雕刻制作砚台。

合川麻柳坪老坑中的峡石适合制作砚台。彼时坊间有一句民谚:“上峡砚石下峡灰,中峡的磨儿经得推。”上峡指嘉陵江沥鼻峡口出产的砚台石，亦称峡石，两岸均有，唯北岸最佳。其石质细腻、色泽黑灰、发墨不损毫、存墨不腐、积水不固。

瞿树清制砚就是采用的这种上等峡石,并在公园摆摊出售自刻砚台。那时雕刻的图案以花卉为主,亦有山水和动物图案。一般采用平刻手法，兼有浅浮雕作品。瞿成国说：“父亲和我辛辛苦苦劳作，惨淡经营，难养一家六口生活之需。”于右任听后十分关切地说道:“小妹，不妨请冯将军为你家店写几个字，把它刻于石砚上，再行出售一定生意不错。”瞿成国听后高兴不已，她知道冯将军文武双全，擅书能画，是军中儒将。瞿成国对于右任的建议连声道谢。于右任说:“明天上午你来公园数帆楼取字。”

第二天，瞿成国忐忑不安行走在去数帆楼的路上，当她到了数帆楼，果然拿到冯玉祥将军题写的“精诚团结”四个隶书大字，非常激动。之后,瞿树清父女将这帧来之不易的题字微缩刻于砚上,并把冯玉祥题款的大名和印章刻于砚盖售卖。由于冯将军名气太大，加之题字寓意深刻，受到人们青睐，从而打开了瞿树清父女北泉砚的销路，亦有胡开文、四宝斋等知名文具店前来订货。毋庸置疑，这批刻有名人系列抗战题词的北泉石砚，既是珍贵的工艺品,也是很好的抗战宣传品。

2 大咖加持

北泉砚成名人学者“文宠”

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代总统李宗仁到北泉时，也应邀为北泉石砚题写“不可乘快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的书法条幅。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用楷书题了“前言可法”四个大字。草书大家于右任题写“任重而道远”“清平天下望，博大圣人心”。著名数学家、重庆大学校长何鲁，彼时每到寒暑假都来北泉乳花洞下方靠江边的磬室长住，静心研究学术并撰写论文。闲暇之余，何鲁为北泉砚赋诗、题字不少，均被王家发、瞿树清等民间制砚艺人刻于砚盖和砚底，颇受游客和书画家青睐。

诸多文人墨客来此游览后都会选购一方北泉砚留作纪念。这些达官显贵、文化名人，在北温泉留下诸多诗词和书法。

数年前，我在王家发女婿黄朝军（曾任川仪报主编）家中，见到何鲁于1946年夏天在北温泉度假时写的一本草书字帖，功力极深，让人大饱眼福。

1949年后，北泉砚得到地方政府重视，从而发展迅猛。北碚区成立了重庆石雕工艺厂，专门生产北泉砚。艺人们继承传统，求新求变，产品形佳状彩，影响广播。

昨天，我再次联系黄朝军，据他介绍，20世纪50年代初，为支持重庆石雕工艺厂的组建和生产，有关方面把王家发从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调离到该厂工作，并担任首任技术副厂长。

北泉砚的规模生产，始于20世纪50年代，兴旺于60~90年代中期。之后，随着电脑的普及，书写习惯的改变，北泉砚逐渐失去了市场和往日的辉煌。如今，砚台大多作为一种非遗装饰品，普及与使用价值降低了。

重庆石雕工艺厂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转行，更名为重庆徽章厂，仍保留少许传统高端手工礼品砚的雕刻制作。

黄朝军告诉我，他现在保存有数学大师、重大老校长何鲁于1946年5月，在北温泉书写并赠送给他岳父的草书字帖及岳父王家发雕刻的多方精品北泉砚，且具艺术和文献双重价值。

3 空前繁荣 北泉佳砚远销海内外积极创汇

20世纪70年代，在那个特殊时期，四川省美协副主席、著名版画家吕林下放劳动，并来到该厂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改造思想,在此工作一年多时间。其间,吕林为厂里画了不少国画，设计了一些有品牌影响的砚台画稿。吕林是山西吉县人，1940年入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学习,擅长版画、国画和篆刻。彼时,重庆市美协、四川美院和西南师院美术系一些先生到厂里看望、慰问他，并进行艺术交流。1984年春，我在蓉城公干,专程和友人驱车去四川音乐学院吕老家中拜访、交流。吕老富有才华，个性直爽。今日品茶谈砚，不能不谈吕林。这是一段绕不开,且不能回避的逸事。

在当年，四川美术学院工艺系的何方华教授(山东菏泽人，1942年毕业于中央大学艺术系)，也应邀为重庆石雕工艺厂设计了数十帧砚稿。如今，我还保存有几帧珍贵的小品画原作及一张何方华设计、王家发晚年雕刻的《老鼠赏月》浅浮雕北泉砚照片。这方生肖砚由宝岛友人珍藏。《老鼠赏月》可谓是两位艺术家最后一次合作的产物。

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的苏葆桢先生和重庆工艺美术研究所詹蜀安等画家都曾为北泉砚设计了不少独具巴蜀特色的作品。各位名师的加入，大大提升了北泉砚的设计档次,其产品多次参加广交会,受到海外客商青睐,从而打开了海外市场。如《龙凤呈祥》《熊猫荡秋千》《翠竹迎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系列北泉佳砚，远销日本、东南亚和中国港澳台地区。从而为重庆石雕工艺厂带来空前繁荣。为此，国家轻工业部下拨专项经费，为该厂修建厂房，添置设备，扩大生产，积极创汇。

如今,在三江汇流之地的重庆合川文峰老街，有一家“合川峡砚博物馆”。馆长易宗成是重庆工艺美术大师，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合川峡砚代表性传承人。近年来，他免费带了30名弟子，其中有多位在校大学生。他坚守一方阵地，努力传帮带，让峡砚艺术薪火相传。春风墨韵,诗情似海。

近年来,易宗成精心创作的合川峡砚，在全国获了不少大奖。

2022年,熊小洪、李凤勤编著的《合川峡砚》一书，由云南出版集团、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2022年4月版)。峡砚文化的历史得以梳理、彰显。该书是研究合川峡砚的第一本图文并茂的新书，可圈可点。如今是一个网络时代，应该让峡砚文化跨越千山万水，名播华夏。

(作者系西南大学中国当代城市美学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