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两颗星星

版次:007    2024年09月21日

□雷小萍

外公曾经说,天上的星星晶莹闪亮,都是爱你的人在默默守护着我们。如果属实,那我肯定地说,我的外公和外婆是最闪亮的那两颗。

每次去外婆家,她都乐呵呵地张罗好吃的。我不爱吃,埋怨肉切得太大太厚、饭盛得太多太满。她也不恼,只说长身体,多吃些。每次我走,她大包小包装这装那,送了又送。

时光易逝,岁月催人。病逝是世上最残酷的“死刑”,而我那一生良善的外婆竟也遭受了这常人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不晓得下回来外婆还在不在哦……”记忆中,与外婆的对话便停留在此,这似乎也是外婆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有骗人,病痛没有让她留下更多只言片语。我只能猜想,她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人与事。可是时间没有给她例外,也没有给我们机会再问候上一句:“您身体还好吗?”

外婆的身影最终掩埋在矮矮的坟墓,日月相伴,再无相见。次年,坟头疯长的野草在风雨中飘摇,并借着风声雨声,控诉天人永隔。我把香烛纸钱烧给外婆,也把浓浓的思念一并捎给她。

未曾想过,外婆离开后,时隔三年,外公竟也追随外婆而去。

“外公又住院了……今天有时间不……回去看哈外公。我要后天的票才回得来……”母亲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震惊之余又不由疑问:外公怎么又住院了哦?但是我也没有过分担心。自从外婆走了以后,外公三天两头生病住院,但都是些小毛病。我多次去看他,他都很高兴,还笑着说,外婆把他脚痛的老毛病也给带走了。

外婆生病四十年,外公带着外婆寻医问药,身体一直很好。或许心里的支柱垮了,就再也没有了坚强的意义。为外婆守灵的那几个夜晚,外公未曾合过眼,我劝他休息一会,他只说:没事,也就最后这几天陪她了。我再没有多言,只是每顿饭都催促外公去吃。外婆出殡那个清晨,老年斑一下子爬上了外公的脸庞,硕大的眼袋拖着混浊的眼眸。外公抓着我的手,豆大的泪珠滚落在我手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外公哭。他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把难过都隐忍在心底,淡淡地同我说了一句:“以后你们没有外婆了……”我顿时泣不成声。

外婆离开的三年里,外公农活也不做了,也不爱上街了,甚至饭也懒得做了,索性一次煮来,多吃几顿。我去看他时,电饭煲都是厚厚一层灰,灶台也没有一丁点的烟火气。那个面含微笑的硬朗老头,精神气也随着外婆走了,却多了一个时常沉默的老人,孤独地坐在院坝,或者独自望着远山发呆。

外公最后那次住院,我以为又是感冒之类的小问题,毕竟外公已经89岁,小病小痛在所难免。我下班后,开车紧急地赶了回去,买了水果去医院。一到病房,看到外公骨瘦嶙峋、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同我上次见他,恍若两人。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前不久,外公过生日,我专程回去了一趟。他把屋前菜地里还未饱满的茄子、辣椒等蔬菜,给我装了好大一口袋。我一个年轻人拒绝的速度,竟赶不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的手脚。我让他去城里玩几天,他留我住下。最终我俩谁也没拗过谁,我不得不带走了他的蔬菜,也不得不遵从他不到城里的决心。

临走前,外公硬是塞给了我100元钱,我那时已26岁了,哪曾想“走人户”还有“干盘”礼物。这个倔强的老头,一度把钱看得很重很重,几乎没有孙辈孩子能得到他的“压岁钱”。他照顾常年吃药的外婆40年,老两口含辛茹苦地把6个子女拉扯大,修房成家,又无怨无悔地带大了几个孙子。家里条件不好,就吃苦耐劳,勤俭节约,这么多年,未欠一分钱,也未曾开口找子女要过一分钱。

天色不早,我也着急往回赶:“外公,我走了,下回我再来耍。”外公依依不舍地目送我:“要得嘛,下回要来哟,路上开车慢点!”那时,他虽没了往日的硬朗,却也身体康健。

在医院里,外公不发一言,甚至没有力气睁眼瞧我一眼。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如何也想不到外公竟是突然衰弱到这般模样。

外公一直微弱地喊着要回家,舅舅没了办法,只能叫来车,想了却外公最后的心愿。把外公送上车以后,外公的拖鞋掉了,我捡起来手忙脚乱地给外公穿好后,拉着外公的手:“外公,您坚持住哈,我妈本是后天的动车,她重新买了今天的机票,我天亮就去重庆接她,您要坚持住哦!”我想外公是想见到他的子孙的,只能这样宽慰道:“我们一起回来看你!”外公艰难地回应了我:“要得……”我不敢耽搁时间,只能无助地看着送外公回家的车远去。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还在回家路上的母亲打来电话,泣不成声:“外公走了……”接着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县城离外公家三个小时,外公还没到家便撒手人寰,还是没能坚持到儿孙见他最后一面,遗愿未了。

现在想来,外公的病不是一两天,每次电话里故作坚强地回应我们“身体好得很”,只是不想我们担心,而我们却忽略了那是一副年近九十的老人躯体,对他的关心不够。外公对外婆的思念也远比我们想象中强烈,他不喜动物,可外婆在世时常抱在怀里的猫,外公竟任由它满身污泥往被子里钻。而我们对它的陪伴,连他曾经嫌弃的猫都比不上。不敢想象,外婆离世后,外公独自在家、独自看病、无人交流、无人陪伴的这三年里,内心有多难熬。

外婆离世前,外公抱着外婆让她放心地去,外婆才合上了眼。而外公弥留之际,最挂念的孩子们,陪伴在身旁的又有几人?

外公的丧事很热闹,平日冷清的院子挤满了披麻戴孝的子孙,人到得比过年还齐整。不知道外公在天之灵是会欣慰地笑,还是无可奈何地叹息。

现在,再也没人给我讲生产队的故事了。

但是,我坚信,窗外的夜空上,有我最爱和最爱我的两颗最闪亮的星星。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