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9月23日
□袁凤冰
夕阳渐渐地落进了山凹,天边弥漫着霞光,金黄、橙红、淡紫交织在一起,像一件柔软的霓彩羽衣,披在平静的江面和远处的山峦,也披在晚归的母亲身上,湿透了的头发紧贴着额头,肩上的楠竹扁担一闪一闪地,压得后背有些佝偻,两头挑着的苞谷秆随着脚步的节奏上下跳动。
“妈——”我从门槛上弹起来,欢快地奔了过去,“我今天抹了一箩兜苞谷,手都抹红了!”我伸出微微红肿的手在母亲面前晃了晃,跟在旁边轻轻地拽着苞谷叶,“饭已经沥起来,在锅里蒸起的……”一心只顾着喋喋不休地表功,全然不觉母亲沉重的脚步。
“好,我们家的初中生真能干!”母亲的眼睑上挂着汗珠,轻声细语中带着些许气喘。其实那年我刚小学毕业,暑假里没有假期作业,在家里能帮母亲多做一些事情。“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哦,今天打牙祭啰!”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但听到有奖励,我欢呼着一蹦一跳地跑在前头。
到家后,妈妈卸下肩上的扁担,抱起苞谷秆,一捆一捆地码在檐坎,把已经干透了的掰断了,挽成一小把一小把,整齐地堆放在灶前。看着母亲手臂上、小腿上被苞谷叶划拉出一条条的血棱子,懵懂的我感觉到了心疼。“妈,喝口水!”赶忙把凉好的水递给母亲。母亲笑着接过比我头还大的搪瓷盅,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顺手在水缸里又舀了一些来喝,喝完才舒畅地叹了一口气。
“妈,今晚吃啥好吃的呢?”我双手拿着蒲扇使劲给妈妈扇着。
“饿了吧?妈这就给你做油蚱蜢饭吃。”说着就起身用叉棍取下一块腊肉,割下巴掌大一块后,又挂了上去。灶台上方只剩下几块了,这是过年杀的过年猪,一半卖了,一半做成腊肉,母亲说这是要吃一个对年的。
“小红,你去坝子边扯几窝葱葱。”妈妈在水槽边一边用水冲着腊肉,一边用刀刨着被烟熏得黑黢黢的肉皮。满脸的疲惫一点不影响手上的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做美食的材料准备妥当。切得细细的葱花、姜丝、蒜粒,分别装在小碗里,豇豆切成像豌豆粒般大小,腊肉切成一颗一颗指拇长短的小长条,装在一起也有一大碗了。只见妈妈打开热气腾腾的甑盖,对着甑子里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看着冒出打着旋的热气,判断出米饭已经蒸熟了,于是把甑子端出来放在一边,倒掉锅里剩下的水,从一大盆猪油里舀了一小勺放进去。“把火烧起来!”我连忙坐在灶门前,拿起一把妈妈挽好的苞谷秆,用火钳夹着塞进灶孔里,鼓起腮帮子对着灶孔使劲吹了几口气,快要熄灭的柴火一下蹿出火苗,将苞谷秆烧得啪啪响。
不一会儿,锅里的油就冒起青烟,妈妈忙把姜蒜、腊肉和豇豆放入锅中,不停地翻炒,豇豆粒由草绿变成了墨绿,肥肉的部分由白色变得透明,滋滋冒着油。妈妈盛了一盆米饭倒进锅里,接着拿起锅铲,把饭菜推过去、铲过来,一下一下把菜、肉、饭和匀后,再舀小半碗水,沿着锅边转一圈倒进去,最后盖上锅盖。“火不要烧大很了哈,等它箜起。”
于是,我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妈妈才过来揭开锅盖,一刹那间,浓郁的香味从锅里喷薄而出,我的口水几乎要流出来了,赶忙咽下,馋虫已急不可耐地在胃里翻腾。那一刻,我仿佛感觉扑鼻而来的味道钻入记忆空间,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
一顿狼吞虎咽后,我满足地摸着肚子,一边喝着米汤,一边还在回味,刚才被我吞下的腊肉条,真的像一只只被炸得油浸浸的油蚱蜢一样。“油蚱蜢”是川渝方言中的蚱蜢,油蚱蜢饭其实是箜饭的一种。箜饭是川渝祖辈相传的具有地域特征的饮食文化,一锅而成,菜中有饭、饭中有菜,看起来像现在的炒饭,其做法却完全不一样,配着沥饭的米汤,那是儿时最爱的美味了。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在窗外,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数着星星,朦胧中听见父母在堂屋抹苞谷的声音和他们的对话:“明天应该又是一个大晴天,赶快抹完了好多晒几个太阳。”“是呀,今年苞谷收成好,除了留下喂猪的,还可以卖不少。”“晒得好,可以卖个好价钱。”
那晚,我睡得很香,还做了一个美美的梦,梦里天天都吃着香喷喷的油蚱蜢饭。
(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