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思

“来啃西瓜咯！”

傍晚在小区外面散步，听到一声吆喝。街边一个西瓜摊闯入眼帘——它在一片喧闹热浪中显得格外安静。

老板大约三十岁，清瘦，皮肤白皙细腻，不多话，看起来甚至有些儒雅。他拿了一根塑料板凳坐在街边停着的小货车旁边，悠闲地穿着两片凉拖，摇着一把蒲扇。

我好久没有看见这种老式的蒲扇了，不由自主地走近，刚靠近他的摊位，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来几缕花露水的味道。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外婆那句呼喊：

“思娃子，来啃西瓜咯！”

那时候外婆住在一个叫郁山的镇上，每次一放寒暑假，我拿了作业收两件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往镇上跑。外婆家在一处风景很好的地方，自己修的两层楼，隔壁邻居都是些亲戚朋友。

我妈是家里的老大姐，我自然也是我们这一辈的老大。到了外婆家，几个表姐妹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溜到隔壁只大我一岁的小舅舅家去玩，他梳着上世纪90年代流行的小分头，笑嘻嘻地带着我们一起去抓蝌蚪，用长竹片做一个圆形的工具，缠上蜘蛛网去捕蜻蜓。最小的小表妹撒娇走不动了，他就背着她，带着我们一群小跟班，在小镇中心小学旁那齐大腿深的小溪边抓螃蟹。有一次玩得太嗨，我脚一滑摔趴在溪水中，被湍急的溪流冲着往下游带，情急之中拼命抱住水中一块大石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看着要抱不住了，心想完了这次要挂掉了，小舅舅看见了被冲出去的我，冲过来一把把我拎了起来……说起来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回来后没安生几天，我想啃苞谷，就出馊主意说，这几天我暗中观察，发现邻居家那片苞谷长得特别好，它们已经是成熟的苞谷，可以被我们吃了，不如我们一起去邻居家地里偷苞谷吧。

这个建议一出来，小伙伴们一呼百应，大家都很兴奋。

那时候十岁出头，精力旺盛说干就干。我们观察了一下地形，要从外婆家去邻居家地里，得路过他们家大门，那大门又随时开着的。我们派出侦察兵打探得知，他们虽然开着门，但人都在堂屋里搓麻将，旁边围观的人也没有往房门外面看。

于是，我们大大方方浩浩荡荡地列队从邻居家门前走过，到了地里开始散开成作战小队模式，开心地掰苞谷。

掰着掰着，小舅舅有点不放心，就给只有七岁多的小表弟说，你去站在他们门口放风，要是发现他们要出来，你就咳嗽一下通知我们。

小表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溜去邻居家门口站着，偷偷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他看见我们掰得那么起劲，有点着急怕没人给他掰，就站在邻居家门口大声朝我们喊：“小表叔，姐姐，你们给我多偷几根大的哟！”

被邻居抓回去后，我们排成一排被外婆拿着蒲扇打屁股，被打了还互相看一眼忍不住笑，一笑一个鼻涕泡。接着我前几天差点被冲走的事也暴露了，被外婆骂了个狗血淋头。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大舅房间里生气，赌气不吃饭。专门挑这个房间是因为它有一扇窗户，正对着房子外面的大坝子和水泥砌的乒乓球台。那群没肝没肺的猪队友们在外面玩得可嗨了，在乒乓台上开晚会，附近邻居家包括今天偷苞谷那家的小孩们坐在下面拿手电筒晃着给她们打灯，小表弟坐在外公的摇摇椅上摇啊摇，差点没把我气死。

一会儿，外婆端了一大搪瓷盘切好的红彤彤的西瓜过来，小伙伴们一拥而上开始一人一块拿着啃。我流着口水更生气了，把窗户用力一关，生怕他们听不见动静。果然，不到三秒钟，外面就传来外婆的那声呼喊：“思娃子，来啃西瓜咯！”门一开我就冲了出去，拿着西瓜就啃，一口汁水在嘴里炸开，甜甜的。外婆一边给我喷花露水，一边用蒲扇给我扇风，说给台阶就下一直是我从小的优秀品格。

……

“妹儿，要称西瓜吗？”回过神，老板正摇着蒲扇看着我。

童年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外婆也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我买了半块西瓜，让老板切成当年的形状，他递给我的时候我突然说：“你能不能对我说，思娃子，来啃西瓜咯？”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温柔地点了点头。

二十多年后，在重庆这个充满烟火气四十多摄氏度的夏天夜晚，有个人站在街边对我说：

“思娃子，来啃西瓜咯！”

（作者系重庆地质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