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栽下的那棵黄葛树

版次:010    2024年09月27日

□周丁力

我一直觉得,在我们这个热爱黄葛树的城市里,每一棵黄葛树,像每一位市民一样,都有着自己的来历与故事。

40多年前,儿时的我,生活在一个三线建设工厂的家属区。在一个清秋的午后,一个小伙伴兴冲冲地上门来邀我去玩耍。他手里拖着一根鲜活的、3米多长的黄葛树枝丫跑来,那多汁的枝干,鲜嫩的绿叶很是诱人。外婆见了就着急地说:“你这娃娃,尽乱来,那活生生的树枝怎么就狠心折下来呢?它也晓得痛哩!”小伙伴头一低,嘀咕着说是别人给的,外婆便和蔼地说:“是那样,来,外婆给你们糖吃,你把树枝给外婆,我们一起拿去栽在外面空地上,等它长大了你们好乘凉。”我忙说:“外婆,你也乘凉!”外婆张开缺了齿的嘴笑一笑,没有回答我。

于是,我们便一起去寻了一角空地合力挖坑。坑挖得差不多了,外婆又叫我们去找一些小石块放在坑底,我们很是奇怪,外婆解释说:“这样树秧秧才好下根,黄葛树喜欢石头呢!”等到该栽树了,我的小伙伴突然叫喊起来:“哎呀,外婆。这树苗没有树根呀,怎么栽得活呢?”外婆呵呵一笑,说:“栽得活,栽得活!黄葛树命硬得很,它自己会长出根来的。”大家就一起培土,一起浇水,终于,一棵小小的黄葛树就亭亭地站在地上,很是神气,清风吹过,绿色的叶片就欢快地向我们摇动。记得那时我们都笑了。

那以后,外婆就时常照料那树,不让别的娃娃去伤害它。深秋的风吹过,它枝上的叶片就渐渐枯黄了,后来,就一片一片地都落光了。我曾很替它担心,怕它夭折。外婆总是安慰我说:“不要紧,叶子会重新长出来的”。冬天来临时,外婆还给小树加上支撑,缠上谷草,并摸着我的头说:“这样,小树过冬就不怕冷了。”

第二年春季的某一天,在我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棵树的时候,外婆悄悄地对我说:“小力,来,给你看一样东西。”外婆把我引到那棵小树前指点着说:“你看,长苞苞了。”果然,那豌豆大小的绿色苞芽,一个个从那光秃秃的枝干上探出头来了。我高兴得大叫:“哎呀!它活了!它活了!”

现在回想起来,外婆一定是出于对绿色植物发自内心的爱,出自那种把一棵树看成是一个会呼吸有体温的生灵的质朴情怀,栽种了那棵树,浇灌了它,培育了它。就像她曾经培育幼小的我一样。于是,在我们这个热爱黄葛树的城市里,便多了一片美好的绿,在我幼小的心里便多了一段美好的情愫;在我们这个应该日益葱郁的地球上,便多了一棵树。

时间逐年消逝,那棵黄葛树站立在那里,一年一个样。由一个柔弱的婴孩,长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长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年复一年地,为人们支撑起一角清凉而美丽的天空。外婆虽然已逝去多年,我家也早已迁居异地,但我有时会因为想起外婆,而记挂起那棵黄葛树。

前不久,我幼时居住过的那片家属区开始拆迁开发,我特意回旧地探望,其中一个重要的念想就是去探望那棵黄葛树。还好,虽然旧屋正在毁弃,但那棵已是根深叶茂的黄葛树,依然精神抖擞地站在原地,一边送走光阴,一边等待着我。也等待着,在它的不远处即将建起的新居,等待着必将在它周围徐徐展开的新的人间生活。

在一个秋夜里,几十年后,我又重新坐到那棵黄葛树下。那时,从远处吹过来的风,仿佛还是过去曾经吹拂过我的那一阵阵风;透过黄葛树茁壮的分枝,我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觉得那星星,仿佛还是过去,我曾经在树下仰望过的那些星星。于是就非常真切地忆起外婆音容笑貌,想起外婆的那份爱心、那份慈祥,想起那棵黄葛树虽然平凡,却是情意绵长的故事。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