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溪河的秋

版次:010    2024年10月10日

□毛琪江

处暑一到,夏天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这时候,赤溪河的秋天,就真正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了。那一湾湾金色的稻谷,像秋日的阳光,在山前摇曳起伏,耀眼而温暖。

当走进农家院子,你会看到农民们把刚掰回来的苞谷拨开外层皮子,将皮子反穿在堂屋横梁下的绳子上,然后又在绳子上穿一个圆锥形的锅盖,防止老鼠偷袭。那些吊在堂屋的玉米棒子,像树上的香蕉,犹如一串串金黄色的宝石,照亮了沉寂的岁月。地坝里也满满当当地晒着圆润饱满的玉米颗粒,这几天也是雀鸟们、鸡鸭们饱餐的日子。整个村庄都变成了清一色的金黄,仿佛把门前的马路也映照成了金光大道。

“秋老虎”还想紧紧抓住夏天的尾巴,尽管许多人都讨厌这个像火盆一样的太阳,但对于赤溪河的农民来说,他们与这只“秋老虎”仿佛成了配合默契的老朋友。它的一个眼神、一个姿势,他们都心领神会。每天上午,他们都会戴着草帽,来到稻田边走上一圈,看看稻穗的颗粒是否饱满变黄,看看稻穗上的叶柄是否枯萎变黄,然后通过这些讯息,就能精确地判断出,哪一块稻田可以马上收割了,哪一块稻田还要等上两三天。在他们眼里,每年的这一只“秋老虎”,就是专门为他们收割稻谷、晒干谷子、入库存储而特意留下来的。在香喷喷的米饭里,不仅有浓郁的人间烟火气,还有火热的太阳味儿。

割谷的这天,早晨的公鸡叫了头遍以后,农民们就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起床了。在月光下,他们头顶露珠,手拿镰刀,走进稻田里,一把一把地割下稻谷,将带着谷粒的稻草散开搁置在谷庄子上,等到中午的太阳晒去多余的水分。回家后,用一根食指粗的竹筒,插进用高粱酿成的醪糟坛子里,咕咚咕咚地吸上几口让人微醺的醪糟,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下午的太阳失去了威严,并开始偏西时,就拿着扦担绳子,来到稻田里捆着“草头”,挑回院子的地坝里。再牵着牛鼻子,拉着石磙,碾压出经过挞谷子而未能从草头上脱离干净的谷粒。晚上,等到秋风再起,他们站在清风吹来的上方,用木铲子掀起谷子,从左到右,或从右往左,高高地向空中抛撒成弧形,金黄色的谷粒在空中像一块绵柔的绸布,张开成一弯半圆形的月亮,借助风力,吹散混杂在谷子里面的草灰和空壳,他们说这叫“扬谷子”。然后将经过碾压后的稻草,一把一把地缠绕在树桩上,层层叠叠像堆雪人一样堆码至五六米高。这些稻草挤在一起,在秋风秋雨里依偎取暖,冬天就成了农户家喂牛羊的食物,或灶膛里的柴火,也可以用作床铺上的“垫褥”,给人温暖。不过,这都是以前的老办法了。现在收谷不需要人挑背扛了,农民们直接把三轮车开到田边的马路上,装满一车就往回运送。也不需要用石磙碾压,而是用省时省力的脱离机。冬天床铺上用的棉絮和电热毯,早已代替了从前的稻草。

《齐民要术》说:“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劳而无获。”我想,大概意思就是说,搞农业生产,要想花很少的力气而获得最大的收获,就要顺应天时,衡量地利,否则,将会一无所获。这就像做人一样,不可投机取巧,不能贪得无厌。

处暑这几天,树林里的枫叶是红色的,竹林里的竹叶是绿色的,只有农户房前屋后的柑子是青色的,它们露出羞涩的表情,遮遮掩掩地躲藏在树叶的后面,像生怕走丢的小孩,拉着大人们的衣襟,长途跋涉至成熟的季节。

赶着来庆贺丰收的,除了香甜的冰糖雪梨,还有听着长江水的涛声长大的桂圆。它们似乎知道农民们辛苦地忙完了一季秋收,需要补充营养了,便特意送来这份香甜的水果。这是赤溪河的秋天最早的水果之一。村民们说:“真是吃到喉咙管,甜到肚子眼儿。”一口下去,听到咀嚼在嘴里清脆的咔嚓声,仿佛就能消除一身的疲劳,而元气满满。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赤溪河的人也开始栽种桂花树。处暑过后,那些长在叶子和树丫之间像豌豆米粒大小的桂花胚胎,就开始蠢蠢欲动拱苞发芽了,有性子急的也已张开了花瓣。按说,在一般情况下要等到白露过后至秋分时节,桂花树才大面积开花,才会十里飘香。但处暑过后的这几天里,如果你从桂花树下路过,或者在它们随风入夜的时候,也能闻到别样的香气,助你良宵美梦。

古称“雁乐”之地的赤溪河,最不知疲倦也最喜欢制造热闹的,当数竹林里、树丫上啾啾的啼鸟们。它们或盘旋在斑斓多彩的村庄上空,或嬉戏于“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赤溪河里。只要聚在一起,似乎就有永远摆不完的“龙门阵”。它们摆谈着自己的祖先大雁,讲述着大雁仁义礼智信的故事。人们都熟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名句,这是元好问在山西汾河,为因爱而殉情的大雁所作的《摸鱼儿·雁丘词》。

但在“雁乐”之地的赤溪河,却有另一个关于大雁的传说:相传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飞机从宜昌起飞,经过万州、忠县、丰都,对重庆进行大轰炸。在一个秋日的早晨,当轰隆隆的飞机轰鸣声从丰都高家镇方向传来,越来越接近赤溪河的时候,几百只大雁突然腾空而起,盘旋在赤溪河上空,在飞机经过的航线上形成了一块密不透风的幕布。它们携着同伴,带着情侣,先后撞上了飞机的螺旋桨,避之不及的两架带有炸弹的日本飞机坠落于峡谷之涧。传说虽无可考证,但飞机撞上飞鸟而失事的事故,以前也偶有耳闻。《诗经》里有《小雅·鸿雁》的诗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那些从千年前的诗歌里飞来的大雁,栖息在赤溪河的泥土上,结下了深情、淳朴的花朵,艳丽了赤溪河的山川,浓郁了赤溪河的绿水。

我的老家就住在赤溪河的岸边,从小就见惯了赤溪河春的斑斓、夏的浓烈、秋的缤纷、冬的蕴藏。“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人生之秋,何不如此!

(作者系重庆市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丰都县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