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强

稻熟了，镰舞了，金秋就丰腴了，吃新的日子也就到了。

仿佛在一夜之间，坡上坎下的田畴田垄像变戏法一样，从碧绿一下子切换到了金黄，极致地铺展在乡野乡土之上，给丰饶的田亩披上了靓丽的黄金甲。此时，村庄知道，又是一年收获的季节到了，“割稻”“挞谷”的农事已近在眼前了。

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荡漾，泛起金灿灿的波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很是好看。那些成熟的稻穗兴奋地相互簇拥着、媲美着、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到同样兴奋欣喜的村庄里打个旋儿，又折身穿过炊烟、草垛、池塘，飘向远处的树梢、小溪、河流，把稻谷成熟的消息发布在青山绿水间。直到夕阳西下，月牙升起，那飘逸的稻谷清香还在夜色中氤氲，就像是一部秋收的童话在山乡之夜娓娓道来。而那些聚合劳作、耕耘和收成于一体的稻田之景，早已经被村庄记得熟稔而亲切，拥进了又一个心满意足、夜不能寐的兴奋之中。

此时，稻谷急切盼望着镰刀的青睐。而跃跃欲试的镰刀，早已经按捺不住异常亢奋，在堂屋里、在屋檐下、在石磨上，闪耀着银光。它的心里早已经融入了翻卷的稻浪和连片的稻亩，以及在挥镰之中与稻秆亲密接触而发出的“嚓嚓嚓”的声调与音韵。那种美妙的声音，是镰刀的至爱，也是镰刀的高光时刻。

早起的镰刀来到石水缸边，让同样早起的父亲磨出刀口锋口并擦拭得极其细腻，尤显仪式感。之后，稻镰迎着鱼肚白的晨曦，别在父亲的腰间或挂在父亲的扦担上，去往即将与稻共舞的田畴田垄田亩。镰刀心里明白，抽着旱烟挑着箩篼的父亲也是憋足了劲的，也会在镰刀相遇的那一刻，将“开镰割稻”作为五谷丰登的大地板书。之后，那些成熟的稻谷将成为晒谷场的农家话题，说着颗粒归仓。也会成为米粮仓里的充盈富足，滋养乡下人平淡而安逸的日子。

镰刀来到一片谷穗饱满的金黄地，那呼之欲出的激情握在父亲的手中，蓄势待发。与父亲并排着的母亲并不着急，握一把镰刀，走到稻穗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茁壮的稻禾，拍拍谷穗，摸摸稻秆，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也许，是父亲母亲在感谢庄稼地上蓬勃丰腴的稻谷吧。

父亲在晨光中挥镰割下了第一茬稻谷，用镰刀削下一株饱满的稻穗捻出几粒稻谷，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顷刻，父亲的眼睛亮了，嘴角也挂起笑意，那神情分明是满足的。母亲凑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谷粒放几颗在嘴里，鼻腔里接连哼出几声“嗯嗯嗯”，又自言自语道：“真香，真甜。”

接下来，稻和镰的完美融合，就在稻田里有声有色地展现着，风儿成为和声，阳光成为布景，云彩成为衬托，就连田中的鱼虾、黄鳝、田螺都被镰刀之舞感染着。勤劳的父亲母亲弓腰割稻，汗滴禾下土，用镰刀把成熟的稻谷收入箩篼里背篼中，一扬脸一直腰之间，让心里那份淳朴质朴的山里人情怀随着上下挥舞的镰刀一起显得明亮而欢快。

挑着沉甸甸的稻谷，父亲没有觉得累。母亲背着冒尖尖装满稻谷的背篼，更没有觉得困。父亲的腰间别着、扦担上挂着意犹未尽的镰刀，母亲的背篼上也插着沾满稻谷香的镰刀。这是一幅剪影式的农耕割稻图，让稻和镰凸显着秋收的韵致与内涵。

稻谷回家了，镰刀回家了。父亲倒一土碗自家酿的米酒，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呡着。父亲的眼睛一会看看稻谷，一会看看镰刀，一会又看看老屋那边漫卷金黄的田地，没有说一句话。父亲知道，稻谷也好，镰刀也罢，都是家里的吉祥之物，是乡下人家里少不得的烟火气、精气神。

啊，稻与镰的秋语，无不诠释着农事之美，哪一样不是村庄的命脉呢？！（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