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要在背后说

版次:011    2024年10月10日

□李晓

在一座城里,我和一些人的交往,其实是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关系。好比云在天上,自由飘荡,偶尔飘到一起,然后很快飘开,去完成各自的宿命。

我与文友们交往的比重,其实也不小。微信好友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各地文友,每天,他们在朋友圈里此起彼伏展示在报刊发表文章、获奖、出版的消息,我大多给予点赞,偶尔还说上三言两语。但有时觉得,每天受到这样的朋友圈干扰,便屏蔽了一些高频率发表的文友朋友圈,太多的浏览与点赞让我失去了对事物的专注力,也消耗着我对生活的元气。

老马,是我在城里交往了20多年的资深文友,他极少发朋友圈,但我与他的私人关系,却更显亲近。我总觉得,在网络中的点赞之交,太轻飘飘的了,往往点赞越多,关系越寡淡敷衍。

老马还是一个石头收藏者,在他的书房,收藏的各地石头数以吨计。老马说,石头是大地的骨头。在这些石头纹路上,也沸腾着大地的万千气象:农人吆喝耕牛、躬腰推磨的人、一叶帆船在水波浩渺中、山崖上翘首等待的人……栩栩如生的图像,让人感叹石头这个灵物是大地光影的浓缩。一块发出琥珀一样晶莹光芒的鹅卵石,老马告诉我,它的年龄有几百万年了,远在人类出现以前。老马捧起这块石头拿到耳边倾听,他说,这块石头里,有江河奔流的声音。

老马对石头的感情,让我感动。在生活中,老马更是一个热心人,他没有文人的清高、相轻、嫉妒、拆台的毛病。在上百条河流上,老马去河边捡过石头,他的心房,也河床一样宽广了。

奔流在老马心田的那些哗哗水流声,我能够听见。

我们这个小城里自费出版文学书籍的作家不少,但情况大都很尴尬,出了书后,送不出去的书,躺在家里让耗子半夜啃噬。这些年,老马在全国文学期刊发表了不少小说,命运终于眷顾到了他,4年前,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集,且付他版税。今年秋天,另一家出版社决定出版老马的第二部小说集,兴奋之中的马哥去喝了酒,在深夜里给我打来电话:“成了,成了!”

老马以前是一家报纸的副刊编辑,扶持提携了不少文学爱好者。老马没做副刊编辑后,还有成了中年大叔大嫂的当年文学爱好者们来看望老马,令老马倍加感动。

老马那年从单位提前退休后,写作之余,成了优哉游哉的闲云野鹤。老马在乡下建有房子,旁边就是一棵上百年的参天黄葛树。平时写作累了,马哥就躺在树下睡觉。城里一个诗人去探望老马,看见苍翠大树,灵性大发,索性猴子一样爬上树,用一根草绳把自己绑在了树上睡觉。

老马有着惊人的阅读量,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他都读过了,并写了不少独到的评论。石头与书,压得他的书房沉沉的。老马大部分作品是小说,我主要写散文与无法归类的文字。在不同场合,我力挺老马的文字,他在小说世界里对幽暗复杂人性的开掘,让我自叹弗如。令我郁闷的是,老马从来没有表扬过我的文字,一次也没有,哪怕是敷衍。我嗷嗷待哺着老马对我的肯定。有不少次,我把发表的报刊双手捧到他面前,他大致看了看后就“嘿嘿、嘿嘿”笑了,我感觉是轻蔑的表情,但我忍住了对他当面发火,那样显得我太没教养了。有一次,我把发表在一篇纯文学刊物的散文送到他府上请“指教”,他看了看后发出“哼哼、哼哼”声,明显是从鼻孔发出来的,我看见他翕动鼻孔里的鼻毛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他大声喊:“老马,你总得开个腔啊!”老马平心静气对我说:“你为啥总不自信,总在意他人的评价?”我感到被老马犀利的眼睛洞察了难堪的心事。

去年,本城的一次文学评奖,我的作品从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获得一等奖。我准备用奖金隆重地请老马等几个文友吃喝一顿。我电话告知老马,他说在西安出差。老马这样的核心人士不在,我的请客只有延期进行。老马回来后,他给我带来西安的土特产。我再次提起请客的事,老马摆摆手说,血压高、血脂浓,要多在家里陪你嫂子吃饭。请客之事就这样泡汤了。

不久后的一天,我在马路上遇见本城文友老韩。老韩对我说,你的马哥啊,对你真的是太仗义了。我惊问何故?老韩说,这次评奖会上,有人不断抨击你的文章,是你的马哥站起来,大声说,你们真的了解李某吗?他的文字,都是自己用心血熬出来的,他这一辈子就靠写点小文章养育自己,养活全家,你看他头发都白了多少……

老韩是一个实诚人,他也是这次评奖的评委。听了老韩的传话,我眼眶里包着的,全是泪。原来老马,是在我被人践踏奚落时,在背后悄悄捍卫我的人。他的好话,都是在我背后说的,一字一句,扎扎实实扎在我心上。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