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0月11日
□陈进
重阳已至,秋意未浓,好在终于来了一场雨,驱走了连日的暑气,南方的山水间也终于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金纱。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近处枯黄的田野开始孕育新的色彩。阳光不燥,田间收割后的稻桩在雨水的滋润下,短短几日又萌发出整齐的绿秧,显得生机盎然。扒开红薯地里长长的藤蔓,土壤处处有开裂的痕迹,里面蓄满了季节的力量。肥沃土地里,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豆角与辣椒,红红绿绿的,为今秋重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漫步故乡熟悉的景致中,偏偏与重阳节相关的记忆少之又少。儿时的老家是不过重阳节的,登高望远都在正月初九这天进行;诗句里重阳插茱萸的习俗只能局限在文字里想象,茱萸究竟长什么样,直到今天我也弄不清楚;菊花酒、菊花茶倒是不少,一年四季都有,不记得属于某个专属的节日才能畅饮。重阳,这个属于思念与敬老的节日,它连不起我家乡的过去。在我的记忆深处,能想起来的就是儿时与父母共度的劳动时光。
重阳前后,我们一家人每天都会踏上后山那片土地,不为登高望远,不为赏秋观景,而是吃力地进行一年一度的农事——挖红薯。漫山遍野的红薯地,需要一锄一锄地把土地翻一遍,才能拾起季节给予的那些沉甸甸的馈赠。把一山的红薯收回家,那可是一项全家总动员的“大工程”。父母天不亮就上了坡,把第一轮背篓箩筐装满运回家后,吃过早饭,几个孩子也跟着上了山。姐姐拿起镰刀在前面割红薯藤,父母用锄头小心翼翼地寻根挖掘,生怕一锄下去挖坏了那些埋藏着的宝贝。我和弟弟则跟在后面,负责捡起一个个沾满泥土的红薯,剔去茎茎蔸蔸,收拾利索了放进篓子里。看着大大小小的红薯堆了一堆又一堆,不知何时才能做完,疲劳时,一种复杂的表情挂在我们每个孩子脸上,无奈地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姐姐打趣说:“这么多活干着又高兴又难过,这就叫‘甜蜜的忧伤’。”我们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劳动,常常在父亲的提议中开始比赛,看谁干得又快又多,然后就听见我们的新一轮欢声笑语在山间回荡。
除了挖红薯,摘辣椒、摘豆角也是重阳时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提着篓、弓着腰在坡地里跑上几个来回,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
重阳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家人从早到晚都奔走于那片土地,疲惫不堪。而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回忆起来,却是一种幸福的滋味,是一种与家人同甘共苦、其乐融融的感觉。
岁月流转,如今我的家乡也隆重地过重阳节了,可是父母却一天天老去。他们的步伐在岁月的加持中一点点变得迟缓,直到再也迈不动后成为山地的一部分。后山,那个曾经满载童年劳动场景的地方,没有了父母的耕耘随之变得荒凉起来。野草侵占了原本整齐的土地,杂树丛生,藤藤蔓蔓肆意生长。曾经陪伴我们度过无数个重阳的红薯地、辣椒树、豆角丛,很难找到对应的土地的模样。
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唯有站在父母的坟前才觉得真实。一茬一茬野草随着季节青了黄,黄了青,把坟头捂得严严实实的。扒开草丛,隐约还能听到往昔山谷的回声,那些欢笑、那些汗水、那些关于劳动的记忆,像一部默片电影。父母老去,后山也就跟着老去了。后山的老去,也意味着一个父母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时代结束了,那个与父母同享劳动过程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在重阳节里,早已步入中年的我流连在老家的后山,唯有怀念,深深的,无休无止。
(作者系重庆市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