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0月11日
□张儒学
父亲老了,他总是坐在那个能躺能坐的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觉得天空很宁静也很美。
父母住在乡下,我们却一次又一次劝他们来县城里和我们一起住,母亲却不明确表态,似乎她啥事都听父亲的一样。可父亲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还不停地说:“还是乡下住着好。”我知道,他在乡下住了大半辈子,他对乡下邻居、那几间老屋,还有屋前的树,甚至乡间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他如果来到城里,面对陌生的城市和城里陌生的人,他会觉得孤独寂寞,更好像什么也没有了。然而,他还有一个最充分的理由,他说:“城里楼层高,我看不到天空。你看,乡下的天空多美呀。”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喜欢看天空,天空对于他来说真这么好看?在我记忆中,看天空已成为父亲的一个习惯。有时,当他干完一天活后回到家里,一句话也不说,往那个木椅子一坐,像坐又像睡地仰望着天空;有时,父亲面对母亲不停地唠叨,他坐在那木椅子上望着天空,一望又是大半天;有时,父亲什么也不为,他是闲了累了也坐在那个木椅上,望着那蓝蓝的天空,好像天空的辽阔和浩瀚,能给他一种心灵的慰藉……
不再干农活的父亲,他仍闲不住,时不时去田地边走走,看看庄稼的长势,听听田里秧苗的拔节声。有时,看见地里有杂草,他便走去拔掉,有时看见一株菜苗被风吹倒,他也走去将其扶正,像在他自己的庄稼地里一样。平日里,他就坐在那个木椅子上,泡上一杯茶,抽几口叶子烟。有时,母亲的家务活忙完了,也端个凳子来坐在旁边,陪父亲说说话。不知父亲听母亲说话没有,他的眼睛依旧仰望高天空,母亲问道:“天空就那么好看?”父亲总是笑笑。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仍然住在乡下老家。在老屋里,父亲与他喂养的一条大黄狗和一只小花猫特别亲近,父亲走到哪儿,大黄狗就跟到哪儿,总是摇着尾巴逗父亲开心。父亲坐在屋里休息时,大黄狗就懂事地守在屋外,凡有陌生人来,它总是“汪汪汪”地大叫,仿佛此时才让老屋有了几许生气。而小花猫却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在屋里跳来跳去,时而在父亲面前撒娇,时而爬到父亲身上,弄得父亲又疼爱又生气,这两个小家伙的存在,让父亲不再孤独。
更多的时候,父亲就在屋外的阶沿口那个木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也静静地看着天空,这成了他特有的一种生活方式。也许他在心里算着,还有多久到“五一节”或“国庆节”,在城里工作的我们,是不是又要回家了。
每次我回乡下老家,父亲似乎早知道我要回来似的,把屋里扫得干干净净,被子也重新换上,像迎接客人一样。吃了晚饭后,父亲仍然坐在那个已经旧得像个老古董的木椅子上,一边高兴地陪我说话,一边仍旧仰望着天空。似乎我这时才明白,父亲望一辈子的天空,哪是天空呀,更不是云彩,他已把天空当成一种心情,一种境界,一种寄托。有时,说着说着父亲就睡着了,我看着父亲那苍老的身影,心里在想:父亲在我心中就像一座大山,永远是我的依靠,更像一棵大树,永远呵护着我。我已习惯了汲取这样的一种爱,习惯了在一份醇厚的爱里静静地被滋养,却忽视了时光早已将父亲的健壮身躯压弯,岁月已将一抹苍老刻于父亲的额间。
此时,月亮正慢慢升起,如水的月光洒满山村,映亮了寂静的小院,仿佛我看见像月光一样流淌的,却是隽永流长的父爱。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