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

鸟儿是春天的信使。

当第一声鸟儿的鸣叫声划破寂静山村的黎明时，则预示着又一年的春天悄然来临了。此时，草泛新绿、树吐新芽、蝶舞翩翩、蜂恋绵绵。大地，慢慢变成为浅绿色。

清晨，当所有鸟儿或立树枝，或站竹梢，或卧屋脊一起鸣唱高歌时，春就深了。此刻，麦浪滚滚，大地一片金黄，收获的季节到了。群鸟成双成对在田边、林里、山涧，在属于它们的任何一个地方，忘情地追逐嬉戏。雄鸟追着自己心仪的雌鸟，或秀雄性肌肉，或卖弄独特风骚，讨好、挑逗、引诱，千方百计去赢得雌鸟的芳心。而雌鸟想着将要当“新娘子”，开始羞羞答答，继而芳心暗许，最后撕破防线，主动投怀送抱。雄鸟大喜，搂着心爱的宝贝，耳鬓厮磨，它们终于相爱相恋了！

恋爱了，就要建窝成家，就要精心布置爱巢。一般而言，所有鸟窝都是碗状形的。鸟儿是建筑和艺术大师，它们的巢千奇百怪。最大的巢是喜鹊的窝，它筑在很高的大树顶端枝头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口大铁锅。最小的巢，是一种只有拇指大小但尾巴比身体还长的鸟筑的窝，由于此鸟飞行时尾巴上下打动，我们就叫它“打打雀”。它生活在茂密的芭茅丛中，窝是吊在一根粗壮的芭茅秆上的，上小下大，像一滴巨大的眼泪，风一吹，左右摇摆，好似荡秋千一般。有的鸟巢建得很特别。燕子的窝筑在房屋厅堂前的墙壁之上，是用干软的细草、羽毛、黏泥一起调配筑成的，非常牢固。啄木鸟的巢是筑在大树洞里的，特别隐蔽。而翠鸟的巢则是打洞筑在地表深处一二米的地方，若非特别用心，根本发现不了。

巢筑好后，鸟儿们就迎来了它们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时刻。雌鸟这个新娘子进窝趴着专心产卵。雄鸟则负责找虫子衔来喂“生孩子”的妻子。雌鸟产完卵后还要在窝里孵化幼鸟，直到蛋破壳，幼崽出。这时，鸟儿夫妻双双就进入了它们最为繁忙的时期，它们早出晚归，不停地叼来虫子喂食幼鸟，而幼鸟们则像是永远吃不饱一样，贪得无厌地张开小嘴讨食。半个月后，当小鸟羽毛丰满，它们就随父母一起飞离巢穴，飞向天空和未来。

从雌鸟进窝产卵到开始孵化这期间，是我儿时与伙伴们一起掏鸟蛋最甜蜜的时光。掏鸟蛋不能早，早了鸟儿蛋还没下完。也不能晚，晚了蛋孵出幼鸟来了。根据观察，我们发现，一对鸟儿做好窝后雌鸟会立即进窝下蛋，此刻雌鸟安静地趴在窝里，红着脸一声不吭专注下蛋，进食则全靠丈夫啄虫飞来喂它。一般三天后，雌鸟会飞离鸟巢，与雄鸟一起在附近的树枝头又唱又跳，时不时还相互用嘴梳理对方羽毛，一个劲地秀恩爱，每当这个时候，表明蛋已经下完了。这时就是掏鸟蛋的最佳时机！开始，我们将一窝窝鸟蛋尽数掏入囊中，后来外婆知道了，狠狠地训了我们一顿，说：“你们把鸟蛋掏完了，这不是要让鸟儿断子绝孙吗？”她一边训我们，还一边给我们立下规矩：每窝鸟蛋只能拿走一半，遇偶数拿少留多。记忆中，麻雀蛋表面有不规则的褐色斑点，斑鸠蛋浅绿色，白头翁、画眉、白鹤等鸟的蛋都是白色的。最大的蛋是野鸭子下的蛋，与家鸭子蛋大小差不多，最小的蛋是“打打雀”的蛋，比苞谷粒稍大点点。有一次，我们发现村东头那棵高耸入云的望天树上，筑了一个巨大的喜鹊窝，我被小伙伴们推举，爬上去掏此巨巢，当我爬到树干一小半时，被匆匆赶来的外婆大声喊住，她喝令我马上立刻下来。她极严肃地指着大伙说：“有三种鸟的窝绝不能动，动了你们自己家人甚至是全村的人都要倒血霉！”我们好奇地问：“是哪三种鸟？”她回答：“喜鹊，这是报喜鸟。它来村里筑巢，是送福报来了。啄木鸟，这是树大夫。它啄食一切树木害虫，是保证树木健康的良医。老鹰，它是大地卫士。是危害庄稼的田鼠的劲敌。如果田地里任由田鼠繁殖，一方田土将会颗粒无收。”

外婆的话，我们奉为圣旨，不敢不听，不敢不从。因为她会捉蛇，谁要是不听她的话，她曾扬言：“抓条蛇偷偷放进你的小书包”！

掏鸟蛋，一般选择在星期天。掏到鸟蛋之后，就在竹林坝里，找一空旷处，先搂一些干竹叶，捡一些笋壳，堆放在一起点燃，当烧出的灰烬差不多时，再将事先在村里烧砖处弄的黏泥裹住鸟蛋，投进灰烬之中埋起来，二十分钟左右，手拿小树枝扒开灰烬，找出裹泥的鸟蛋，轻轻敲打剥开，此刻泥与蛋壳分离，露出雪白得耀眼的蛋来。轻轻拿在手里，闻闻，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用门牙浅浅地咬上一口，天啊，味之美，那真叫一个绝。现在每每想来，仍不觉口舌生津。

儿时在农村认识的所有鸟儿之中，秧鸡是最为神秘的。它建造的窝，堪称一绝。它待田里秧苗长到一尺半高的时候，会选择一个很大的田，在秧田的中央，选四株秧苗的各半株，同时压向中央，然后把四株压弯的秧苗的尖部相互缠绕在一起，然后在中间铺上一些柔软的草叶和羽毛等。更为神奇的是，当它们哺育出后代之后，会把鸟窝拆除，让秧苗恢复如初。掏秧鸡的蛋很难。因为它们筑巢在大秧田中央，很隐蔽，极难发现。而且秧鸡特别小心谨慎，一旦知道鸟窝被人发现，立马弃窝另筑。即使鸟巢已经全部完成，发现有人去过，也会放弃。所以，只能等它下完四个蛋后，再悄悄去偷走两只蛋，它才无可奈何地坚持孵出小秧鸡。我们当时用的办法是每天中午定时爬上秧田边上的树枝头，对秧鸡窝进行仔细观察，做到对秧鸡每天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每次出手，绝不落空。秧鸡蛋很珍贵，营养价值特高，尤其对哺乳期妇女催乳有特效。因而，当时掏到秧鸡蛋都舍不得吃，会交给大人拿到集市上卖钱。一枚秧鸡蛋可卖5分钱。5分钱当时什么概念？可以买两个半馒头和两斤半盐巴！

最后一次掏鸟蛋，是在我过完10岁生日后不久。有天周末，有个小伙伴跑来跟我说，村后竹林坝有一蓬竹子上，有个麻雀窝筑得很高，麻雀刚刚下了一窝蛋。我掏赤竹上鸟窝有个绝技，就是快爬上赤竹顶端时，用脚手揽三四根竹子一起爬，这样借助几根竹子的力量，再高的鸟窝也可掏。当我接近鸟窝时，心头一阵窃喜。我用右手揽住赤竹，伸出左手去鸟窝掏鸟蛋，一摸，凉凉的，一抓软软的，一看，绿绿的，是条蛇！竹叶青！毒蛇！大惊之下，手一松，整个人的身体呈自由落体状，重重地跌摔在了地面，好在有厚厚的竹叶垫底，才无大碍。小伙伴吓坏了，慌张地扶我起来，我说：“窝里无蛋，只有一条竹叶青！”竹叶青！小伙伴们闻之色变，拉着我慌忙跑出了竹林。我想，显然这条小蛇是垂涎麻雀蛋美味，它偷爬进鸟窝偷吃完蛋后，意犹未尽，正躺在窝里美美地睡觉呢！不想，乖乖，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惊扰。它肯定也吓坏了，此刻不知躲藏到何处去了。

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敢掏过鸟蛋了。

回想起来，儿时掏鸟蛋，目的是解馋，掏的则是满满的开心。大自然里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大自然里的每一个鲜活的生灵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只要我们用平常心去接触了解它们，去尊重爱护它们，你就会获得很多知识、教益和无穷的乐趣！其实，人类与大自然共生，是一种缘分，与大自然共存，是一种命数，而与大自然共荣，则需要我们每个人都具备一种包容的智慧！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