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存知己

版次:011    2024年10月14日

□李晓

去年,我所在城市还是秋深季节,那座北方的都市,已经是雪花飘飘了。他在朋友圈里,发出那座都市里一个诗人的诗作:“大雪洁白/它无声地飘落/不是清算和追究/它以自己的方式/请求安静……”这个女诗人的诗作,我尤其喜欢,在这尘埃厚重爱恨交织的人间,无论天涯海角,总有很多幽微情感引发着共鸣。

在当天下午的朋友圈里,他还发出了在雪天街头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面容清 ,目光深沉,两鬓飞雪。他的模样,有着传统文人的老派之风。我在他的微信圈里点赞,他给我发来一组图片,说这是报社伙食团当天的午餐:猪肉炖粉条、土豆炖茄子、黑椒牛排、尖椒干豆腐、土豆酱菜、白米饭。我感叹,好丰盛啊。他回复,这是退休以前最后一顿午餐了。

这家北方都市的报纸,是我文字栖息的幸运小岛。20多年来,我在他主编的副刊上发表了大量文章。起初,我是自然投稿,后来他把我纳入了重点作者。回头再看那些当初发表的文字,稚嫩,别扭,矫情。他在邮箱里对我回复,说从众多作者中发现我有特别的文风,那种文风是他个人较为喜欢的。我给这家报纸副刊持续投稿,我在心里有一些依赖了。一个写作者源源不绝的动力,或许来源于黑暗中的倾诉欲望,也来自于冥想中读者的期冀。后来有了微信,他添加了我,他常常把报纸副刊版面发到朋友圈,我雷打不动地给他点赞。有天他问我,这些版面上的文章,你都看了吗?如果没看,就不要轻易点赞。我敏感到,他是示意我与他的关系,不要刻意套近。后来,我的点赞,就不是那么随意与敷衍了。偶尔,我还同他交流一下对报纸副刊的看法。

有几次,我对他表达网络时代报纸副刊的重要性。他说:“作为一个副刊人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文章烹制成精美点心奉献给有缘的读者,或许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但每一篇文章,我们当编辑的,都是用心的。”

而今,我与这个老编辑的来往,依然局限在微信里。他发的朋友圈,大多是云游四方或含饴弄孙的场景,我给他点赞,或者三言两语交流一些感受。他退休以后,我与这家报纸的联系,也愈发少了。文字这个精灵,总是在万水千山的飞越中栖息到与它有缘的枝头。

1987年,我在一个小镇开始写作,最初的一篇散文,也是发表在北方一家文学杂志上,这家杂志的编辑部,在茫茫大兴安岭掩映中的中国最北端的加格达奇小城。我当初写作的动机,一是内心如积雨云涌动着雨水,二是想通过文字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得以立足。30多年来,我怀着感恩,无数次在心里浮现那些编辑部里的灯光,在城市的灯海里,那是照亮我内心角落的一盏盏暖灯。

30多年了,我依然是文学百花园里一只寂寂无名飞不高的小鸟。在文字浩瀚的海洋里,这些发表我文字的报刊,或许很快就要成为纸浆。去年冬天的一天,我到老城一家理发店理发,70多岁的王大爷正在给老街满月的婴儿免费理胎发,就在那张油迹斑斑的凳子上,我发现了一张刊登有我的文章的旧报纸。心疼之中,我把那报纸轻轻放入怀中,我不想它这样在薄凉季节不知最终流落到何处,就让它在我的书房和那些藏书温暖地多相拥一阵子吧!

这些年来,我与一些报刊的编辑心心念念地交往着,其实大多是在纸上进行,一张纸里,有凝望,也有情义,它轻盈地托举着文字中的灵魂在宿命般地曼舞。作者与编辑之间,其实不用过多私人交情的干预,作者把文字交给编辑,其实已是一种郑重的托付。持续不断发表我文章的一张家乡报纸的副刊编辑,20多年来只见过两三次面,见了面,也就简短几句话,要说的话,都在文字里了,人生的留白,不要塞满了。

一个副刊编辑,他用文字抒怀作为一个副刊人与作者交往的情怀与职业体会:“我沉醉于那种半梦半醒、半甜半酸、半深半浅、半进半退的两情相悦,形而上的寄望注定胜过形而下的期许。海阔天空,那是辽阔的阔,那是虚空的空。感谢岗位,一名女作者,成名了,名气大得不得了,场面上依旧叫我老师;一名男作者,成名了,名声响得不得了,见面时依旧叫我老师。从我这个老师身边走出去的作者,以千计,以万计,隐现于生活的各个角落,乐仁者之山乐智者之水,忽然一个身影、一个笑脸、一个问候、一个祝福,如风如花如雪如月,滋育着我的生命,多么不肯老去!”

还有南方一座海滨之城,这家报纸连续6年给我开设个人专栏,编辑与我,至今只通过一次电话,她也不发朋友圈,我连给她点赞的机会也没有。但我在墙上悬挂的地图上,曾经用指头摩挲过那座城市的名字,在梦里听见过那座城市海边传来的潮声轰鸣。

我与编辑们的交往,在文字中汇成了生命浩渺江湖的一部分,他们的面容,也成为我念想的一部分。也让我相信,笔墨存知己,山河有故人。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