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麻雀

版次:007    2024年10月19日

□大窗

乡村里,年轻人和小孩子越来越少。一茬一茬的老年人也越来越少。一栋新砖房旁,破旧的老保管屋文物一般存在,两个老大爷站在它们和稻田之间干涸弃用的水渠边,用两杆烟交谈。我经过他们的视线。我们互相成为偶然而短暂的风景。

一阵一阵秋风,一缕一缕光线路过板栗树的阴影、竹林的罅隙、村委会办公楼前的桂花和篮球架。

乡村的麻雀越来越多。

到处是麻雀,一群一群的。擦着人的身体落下,又起飞。

想起童年的故乡。那时的麻雀,见了人飞很远,警惕惶恐,侧身观察,它们胆小、敏感、脆弱,常常在黄昏归巢后梳理累累伤痕,夜深了,失眠了,也许会独自啜泣。为了觅食养家,早晨,收拾情绪擦干眼泪,从简陋的屋檐出发,每一趟出门都可能断腿折翅,乃至失去生命。如同人世间底层人类的宿命。

在璧山乡间上班的那段年轻岁月,假期无聊,和几个刚认识的人去溪水边树林里打鸟。整个下午,高度近视的我一次都没有瞄准,口袋空空出现在女友面前,她笑道:你哪里像个打猎人。

后来,我暗自磨砺技巧,凝神瞄准,果断发射,却迎来禁止打鸟政策。我的好技术只能用在逢场天打靶上,一排排气球不断凋谢,那个可怜的老大爷叩头作揖求我别打了。人生往往如此,当你凭借一技之长,大展拳脚准备干一番宏伟事业的时候,恰好就会遭遇什么来拆卸你的踌躇满志。

有时是时代洪流,有时是个人机缘。

如今,乡间的老年人,相对自己年轻时,粮食不那么紧缺,脾气也要温和些。他们站在逐渐缩小的晒坝边,看麻雀落下来,啄食苞谷、谷子,他们也不会吆喝驱赶,鸟儿也不必惊慌失措,它们心情愉快,表情松弛,从容踱步唱和。母亲像骂鸡鸭一样,骂那些贪吃粮食的麻雀。它们浑然不觉,不理,一门心思进食,有时还抬头看看善良的老太婆。竟然相看两不厌,有种相互依赖默契的意味。

在浮躁不堪的城市里,长时间匆忙应对生活。人们用短暂的欢乐,战胜源源不断的忧愁,用怯懦逃避的方式,对付漫长的寂寥和无奈。因此,业余,我选择山居生活。季夏归去,二楼的空调上方,竟然有个鸟窝,鸟窝里有三枚鸟蛋,小小的,褐黄色,表面有细致的斑斑点点,像极了儿时的记忆。在竹林的隐蔽处,茂密树木的最顶端才能惊喜发现鸟窝。或许,它们对空置的屋子足够放心,或许,内心已然进化到以为可以人鸟同住,互为亲人。所以,安然进驻,替我们守护一段空寂的岁月。

那天,我小心翼翼把鸟窝移到水塘边的枇杷树枝丫上,三四只鸟儿跟随着飞翔鸣叫,叫声急促凌乱,我听出它们的不安和抗议。毕竟,人和鸟,人和人,人和所有动物终归有别,有纷争,只是,还可以缓和、包容,给对方以温暖。

屋檐下的燕窝,年年春秋都来往的一家人,它们南飞之后,我们守护着。开门、开窗,或登上楼顶,四周都是绿树,一层层浓郁淡远的水墨山峦,清澈波纹的水塘。

我们仿佛居住在丛林里,每天沐浴清风,清晨在鸟声中醒来,在它们飞翔与停顿中,依稀可见我们的自由和幸福。

(作者系重庆市九龙坡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