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茶山的相遇

版次:011    2024年10月21日

□李晓

一座山,在万州寨堡宗祠之乡柱山,它离城20余公里,常常向我发出电波一般的召唤。一座山,它有逶迤耸立的九个山头,宛如大地脊梁上奔突的九只豹子,这古树苍郁的山,名九岭茶山。

这天,我在城里正看闲书,却总是走神,心房如小兔跳跃。友人小渝打来电话:“哥,你来茶山走走,我来接你。”小渝从山里驱车出发,把我接到山里去。

来到茶山,细雨正织成蚕丝一样的雨帘,山中茶农们正在雨中采秋茶。茶农们手指上下翻飞,青嫩茶叶一片片飘到了篮中。小渝对我说,在茶农们的茶篮里,装着的是一篮老家的山水。

五年前,小渝开始在山上种茶树,茶山面积是一千多亩,绵延山峰茶香漫漫。这些年来,小渝常常邀约我。去年秋天,正是我人生困顿倦怠时分,去小渝那里喝了一天山泉泡的茶,肺叶如纤长茶叶,缓缓舒展,一颗蒙尘的心,得到了茶的滋养。

茶是天地之间的精魂,茶让人慈悲与宽容。

人到中年以后,我喜欢上了饮茶。这是一种人生江湖的更替。想起早年和你喝酒的人,多得可以一卡车一卡车地鱼贯而来。而今与你喝茶的人,是骑毛驴而来,在山道上慢慢悠悠地走。山道上,有密密匝匝的茶树,清风过处,茶树漫出来的香气,会把一个人恣意生长的许多欲望过滤清洗一层又一层。说一个人有了羽化如仙的缥缈之感,大约就是肺腑中贯通了这种山野地气后的通泰悠然。

在茶山有登山小道、亭阁长廊。小渝还收拾了一个农家小院,竹篱笆上牵起的藤藤蔓蔓,上面缀满了粉嘟嘟的南瓜花、丝瓜花,一只蜷缩在地的大花狗起身走来,它嗅嗅我的裤腿,尔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大花狗待我如此亲热,想来明白我是小渝的友人。

小渝带上家人去山里生活以后,我是与他少数联系的人。我在城里时常恹恹欲睡的神情,可一去他的茶山,山风洗身,清茶润心,我就满血复活。

这次去山中,还有一种山里美食的勾引。小渝说,他要给我做鼎罐鸡吃。

秋日山中,滚滚地气蒸腾过后,是如老井水漫洗过全身的清凉。一群红冠高耸的山鸡在院子里踱步,这是小渝在山里养的土鸡。平时,这群山鸡便神仙一样游走在山林松风里,快活地扑虫啄食。

小渝捉了一只母鸡,让我躲到一旁去,他要杀鸡了。小渝知道我属鸡,有悲悯心肠,特别是不忍心看到血淋淋的杀鸡场面。他杀了鸡,点燃稻草,用火苗烧尽鸡身上的残毛根,尔后提了鸡,去屋后用山泉洗净。小渝在菜板上剖开鸡,里面还有没生下的几个蛋,它们串在一起,布满一层淡淡血丝。这母鸡肚子里还没下的蛋,是87岁的宋奶奶最喜欢的吃食,她常用红糖煮荷包蛋吃。小渝让妻子带去给不远处的宋奶奶家,顺便带去一篮子刚摘下的青椒。

小渝在院坝上架起用铁钩挂起的黑色鼎罐,鼎罐是宋奶奶蹒跚着腿提过来的,说是给小渝炖汤用,烟熏火燎的老鼎罐上,积满了黑墨一样的厚厚烟尘。宋奶奶的老伴生前也喜欢用鼎罐炖肉,而今老伴走了,宋奶奶有时怔怔地望着这老鼎罐,心里伤感,就送给了来老院子的陈哥。

柴块呼呼呼燃得很旺,火苗直舔着鼎罐四周,鼎罐里的鸡汤味蹿出来,满院子都香了。大火过后,是柴块燃起的小火。小渝说,到后面要用文火慢炖,才把鸡体精华绽放出来。

小渝在鼎罐里加了山菌,都是他去林中采摘而来,特别是雨后松林下,各种山菌戴着小帽儿从湿润土里钻出来,小渝与妻子挎上篮子,每掐去一朵,就在心中感念一遍,感念这大地赐予的美食。

到了傍晚时分,天边云霞烂漫,云层里变幻着大象、骆驼、鲸鱼等各种动物姿态,我紧抿嘴唇,陷入很深的遐想状态。晚霞燃尽后,群山在深蓝之中慢慢融入浓郁黑色里的沉默。我与小渝夫妇坐在院坝,揭开鼎罐锅盖,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在袅袅汽雾中哧哧哧霸满了院子,我们在唾液翻滚中咂巴着嘴唇,喉咙里早已伸出爪子来了。

满满一鼎罐鸡,被我们三个人吃得干干净净。抹抹嘴,一个嗝打得很是响亮,空气里的鸡香味让我提前反刍了。

入夜,小渝专为我铺的薄被,是白日里洗后晾晒干的。嗅一嗅,是山里阳光融合着松木植物空气的味道。半夜,寂静群山中的狗吠让我醒来,推开木窗,一轮满月悬浮在蓝汪汪的天空。

回城以后,我给小渝的微信里发去一行字:小弟,刚离开,我又开始想山了。

一座山,在我心里这样生养着,郁郁葱葱的生命季节,再度相逢。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