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弯弯入梦来

版次:011    2024年10月22日

□陈进

叮咚叮咚,一曲欢快的歌谣沿着裕河沟谷,自西向东昼夜不停地翻唱。清脆的旋律绵延轻叩,从爷爷的耳边,一直传唱到我的童年。老家门前那条叫作裕河的小河,几十年来奔腾在眼前,活跃在心间。

小时候,河边方圆几里地,就只有我们一家人。受恩于小河,我们从小在河里玩耍,获得了太多的快乐,尤其是夏天。那时河床很浅,水质很清,河中的石头圆溜溜的,长满了青苔。稍大一点的石头,水面部分是干爽的,像光头和尚;水下部分是顺滑的绿苔,最长的青苔有五六米,它们随着水流的方向自由地摆动,给整条河增添了几分灵动。

我们赤着脚,在水里奔跑嬉戏,脚下的青苔凉凉的,软软的,有时也打滑,一不小心就被放倒在水里。有时我们专门把身子藏在水里,任青苔抚摸着肌肤,任成群的小鱼在皮肤上啄来啄去。

在青苔里捞鱼是不需要什么技巧的。往厚厚的青苔里一站、双脚各自旋转一下,拖着青苔就势轻轻走上岸,那些躲藏的鲫鱼、标子鱼、黄辣丁啥的,搁浅了才慌头慌脑地蹦跶着,四处逃窜。

河里还有很多其它水族。浅水里,有很多淡绿色或者褐色的小河蚌,半掩着身体,慢悠悠地蠕动。找到它们的老巢很容易,沿着浅滩细沙里的小孔洞一掏一个准。螃蟹随处可见,常常选择宽松的石头缝藏身,有时还爬到石头上来打望。我们都学会了抓螃蟹,一手拿根小棍子喂给它的大钳子,一手从背部下手十拿九稳。泥鳅总是独来独往,扭动着身子贴着水底的沙石行进,嘴的周围长着几根软软的胡子,东一触西一触,看上去特别机灵。捉泥鳅则要双手捧成撮箕状,从尾部迅速捞起。河边一顺儿茂密的水草下,是小青虾生活的天堂。随便一个竹篮或筛子,从水草一侧滤一下,便可捞起成群的虾米。

我们常常提着脸盆下河,玩够了还有一盆惊喜带回家。父亲教我们处理这些水货,多数时候是在柴火锅里炕了当零食吃。虾和蟹变红后,加点盐立马就散出味来,香得不行。

想要捉到大一点的鱼要靠父亲上阵。那些大鱼往往藏在深水湾,父亲潜入水里,在水底的大石缝里能摸出几条大大的黄辣丁来。这种鱼无甲,身子扁圆形,光溜溜的,前粗后细,长有坚硬且带倒刺的胸鳍,稍不注意就被扎得血肉模糊。父亲可以轻松对付,很少受伤。黄辣丁刺少肉多,营养丰富,用来煮汤鲜美可口。

下雨天,河里涨水了,那些大鱼被急流带得晕头转向,正是捕鱼的好时机。父亲有特制的竹编网鱼工具,叫虾耙,像个精致细密的工艺品:口袋状,平底,两侧圆鼓鼓的呈拱形,其中心置有结实的手柄。虾耙一头开口很大,另一头尖尖的有些上翘,是闭合的。

看着河水一点点浑浊起来,父亲便戴上斗笠,披着蓑衣,打着赤脚,裤腿挽得高高的,一手拿虾耙,一手提水桶就到河边去了。我们有时也戴着斗笠,跟着父亲一路跑,主动揽活,帮忙提桶、捡鱼。父亲站在岸边侧着身子,将手中的虾耙奋力往水中一扎,然后迅速提起来,几条或者几十条的鱼儿便蹦跳着进了水桶。父亲捞鱼并不需要走很远,仅仅几十米,边走边打,去一程,返一程,便可收获一小桶鱼儿。回到家,一家大小都来剖鱼,大一点的用剪刀,小鱼直接手撕。一大盆鱼收拾出来,要么裹些芡粉油炸,要么抹点盐炕熟,有时也熬汤,满屋都是浓郁的鱼蛋白味儿。

我家门前与小河平行的还有一条小水渠,是下游村子筑堰用来灌溉秧田的,跟着公路脚边一路延伸。几个孩子一个提议,水渠便要遭殃。大家在入水口搬些石头,塞些青苔水草,水渠便断流了。一人拿着撮箕在窄口处接着,其他孩子在沟里来回走动,被赶到下游的鱼儿便自投罗网。下雨天,我们浑身湿淋淋的,可逮鱼开心得很。不过有时也要讨骂,来来回回地跑,累得筋疲力尽,早忘了把堵住的口子打开。下村的人怒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父亲赶紧给他们赔不是,然后亲自去把水渠疏通。印象中,父亲从来没因为这件事责骂过我们。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下河玩水、逮鱼虾的次数越来越少,而身边的邻居却越来越多,沿河两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楼房。每多一个邻居,小河就多了一分喧闹。房子越修越宽大,占河道的面积越来越多,河中的砂石越来越少。下河捕鱼的孩子换了一拨又一拨,河中的鱼虾随着孩子的数量,多了又少,少了又多。

心中的那个旧家园的模样已然模糊,我们这几个孩子散在各处,难得回家一次,加上父亲母亲已撒手人寰,回去的时候就更少。每次回老家,最先走近的还是小河。站在小石桥上张望,河中光秃秃的石头少有青苔缠腰,偶见小鱼群游上游下,几乎没有孩子下河戏水。堰沟早已消失了,清澈的流水失去落差后变得异常安静,一如当初几个闹腾的孩子悄然步入沉默的中年。

故乡的一切好像都静止在了时光深处。

曾经装点我童年的小河湾,那些长满水草的绿色夏趣,那些和家人一起度过的美好光阴,一点点消失在寂寞的梦里。

(作者单位:重庆市开州区汉丰第五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