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山的红叶

版次:011    2024年10月22日

□向军

山坳口的一根枝条上,一片红叶,首先映入眼帘。

这是一片黄栌叶。巫峡箜篌山的黄栌叶。

山坳靠右的崖边,书架高的大石头,遮挡了一棵低矮的乔木。稍长的枝条,紧贴石壁,向来人的方位向上生长,高出石头约两尺。枝条尖端,仅剩下这片处于风口、透着淡红色的叶子。

这片普通的红叶,自带丛林的质朴和山野的灵气。

秋风横扫的初衷,怎能瞒过她的感知?可她,丝毫不防备,不回避,不退缩。秋风无情,叶片有魂,她们各有立场,相生相克,互不避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秋风有横扫的道理,叶子有傲挺的风骨。

这片红色的叶子,一定心如明镜:该来的始终要来。藏,藏不住;躲,躲不开;那就不如亮在枝头吧!日晒,不惊;风来,不拒;雨淋,不避;霜冻,不畏。

任由风吹雨打去!

不必说一叶红透,也不必说一枝独秀,更不能说孤独求败。要说一叶知秋,才是对这片叶子最真实的写实。

游客络绎不绝。对于这片红叶,每个眼神包含的内容各不相同。有的欣赏,有的惊诧,有的淡然……千百个不同的眼神,饱含一个共性:借这一抹淡红,尽赏200里巫峡的层林尽染。

这片卵形的叶子,叶边有细齿,叶片的左边,有一个灰黑相间的小洞,叶面还有麻点,叶柄也纤细,没有托叶。确切地说,她并不完美,甚至还有不少缺憾。许是所有目光最先聚焦的原因,这片叶子羞涩了,她摇曳着身姿,拘谨地小幅律动着。

太阳正好从云隙探出来,像庞大的探照灯,长长的光束,从长江对岸的山顶斜射而来,落点正好在这片叶子周围。这片本不太艳丽的叶子,一下子就鲜亮起来,激昂起来。沿着这片叶子的光芒向前,从山脊到山腰,从阳坡到阴山,一条条曲曲折折的步道,贯穿在高低错落的黄栌树间。步道两边,蓬勃着红艳艳的叶子。她们是十足的人来疯,伺机迎风招展,惹人心生荡漾。

这是上天恩赐的锦缎。

穿行在红叶林中的行人,或群情激动,或欢呼雀跃,或摆出不同的姿势,用影像定格永恒的瞬间,留下永恒的美丽。

同行的老者耀清,老家就在箜篌山。不用谁指派,他自告奋勇给大家当导游。他从未想到,小时候砍柴放牛待厌的地方,拼命逃离的地方,随着时光流逝竟然发生逆转,成为无数人追捧的胜景。原来的羊肠小道,已被观光步道替代,但他仍记得老路的走向。置身红叶丛中,看着熙来攘往的观光者,他几次手把护栏,面向高峡平湖发呆。他的眼眶,也几度潮湿:他的心境,一定如巫峡的流水,表面风平浪静,心底却暗流涌动。

这片土生土长的叶子,只要一息尚存,便是满血复活的舞者。在生命即将耗尽时,更觉时光短暂,她倾其所有的激情,引领、带动紧挨的同枝、同树、同林、同山的族群,舞动千山万壑。

叶片在泛光,枝头在泛光,树冠在泛光,林子在泛光,山头在泛光。一抹抹红,一簇簇红,一笼笼红,一坡坡红,一沟沟红,一梁梁红……在高峡平湖的碧波映衬下,在凛冽寒风的恣意肆虐下,在游人的惊叹和欢呼下,深秋的悬崖峭壁,初冬的莽莽山脊,季节的萧索和寒凉在悄悄隐退。在红色的渲染下,在艳丽的铺陈下,如烈焰舔舐,从峡谷到半坡,从半坡到山顶,沿着山脊线,四面蔓延,向阳烘托。险峻的石壁,阴冷的山崖,僵硬的山脊,便有了亮光,有了热度,有了鲜活,有了灵动,有了惊叹。

漫江碧透的高峡平湖,把高山、陡坡、峡谷上那些红叶,全部倒映在水里。游轮和货船轻轻划过,漾起一条条水波,如一束束燃烧的火苗,把整条江都映红了。人在画中走,画在江中游,教人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江、哪是景、哪是画。唯有偶尔鸣响的汽笛,方能唤醒似梦非梦、似醉非醉的游人。

一片巫山的叶子,巫山的精灵。作为山坳口的岗哨,她掌握着风吹草动,承受着霜冻凌寒,为千千万万的叶子瞭望放风,它以身示景,最先蜕绿换红……它以生命之色,以个体的精彩,感染枫香、乌桕、槭树、火炬树、地锦、黄连木、红槲和山楂,于是有了重庆巫山红。

这是一片有力量的叶子,她与无数片同样的红叶紧密团结,热烈相拥,汇聚在季节深处,汇聚在山山岭岭,汇聚在游人面前,汇聚在聚光灯下,汇聚在欢声笑语里……

一片红叶,就是一颗跳动的心。一山的红叶,就是千千万颗跳动的心。有红叶的地方,就有无数的激昂。有红叶的地方,就有无数的热烈。

漫山遍野的红,是神女羞答答的腮红,是神女神秘撩人的唇红。

为一片红叶的情结,一行人,早已神魂颠倒。

离开巫山时,红叶撩起的余兴未了,高铁站护坡上的那句伟人名言更是入脑入心: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这片历经秋风和寒霜洗礼的叶子,是成熟的叶子,它以季节特有的本色立于枝头,不负韶华,坦然对待大自然的轮回。

(作者系重庆新闻媒体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