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0月23日
□罗毅
魂牵梦萦的靶场,时常挂念。好在家离老部队的路程不远,遂驾车前往。
解甲经年,我不能进入营区,只能远远地驻车路边,深情眺望——营房依然耸立,“八一”军徽高悬门头。营区里,激昂的军号声、队伍集合的口令声、士兵训练的喊杀声,声声入耳。不知不觉间,泪水盈眶。那里面,有我逝去的青春印迹;那里头,军营故事记心间、永流传。
前往山中靶场,见到当年摸爬滚打的射击场,长满一人多高的白茅草,随风摇曳。部队或许有了新的靶场,这处练兵场早已废弃。昔日战歌飞扬、枪声阵阵的靶场,已是山民砍柴、耕作出没的通道,已然成了村民打猪草、放牛娃玩耍嬉戏的乐园。
山风轻拂。我席地而坐,一幕幕关于部队靶场的记忆,浮现心头,一段段峥嵘时光,在脑海里,渐次苏醒。
人生第一次实弹射击,是在某军校的临时靶场。
所谓临时靶场,指的是军校的工程机械作业场。军校后山,是连绵不绝的丘陵荒野。学校因地制宜,把小山包变成了学员实操工程机械的“教室”。一届又一届学员,在天然教室里练习推土机操作。一座座红土小山头、一条条溪流小河沟,高平低填,渐渐夷为平地。轮到我们上射击课时,后山作业场已成我们打靶之地。
教员领着我们,在平地上画好警戒线,布下警戒哨,竖起靶标和红旗,临时靶场就这样建立。然后,哨音响起,红绿小旗飞舞。这边厢,步枪、手枪砰砰砰射将起来……
让我终生难忘的是,在那个不是靶场的靶场,除了步枪、手枪射击考核,我们还破天荒打了火箭弹。两位学员一组,互相配合,朝着数百米外山包上石灰画出的坦克目标,瞄准、扣动扳机。火箭弹呼啸着射出,弹筒尾部喷出炙人的火焰。震耳欲聋的轰响,让我们的耳朵,嗡嗡响了好一阵子。
毕业分配到部队,受领的第一个任务,是帮助驻地大学开展军训。受训的团队,是近百位初入大学校门的女生。女生们似一群闹喳喳的喜鹊,被我们带到嘉陵江边,学习轻武器射击。枪声中,弹头射向靶标,弹壳横飞,女生们惊叫连连。与其说是打靶,不如说是让青涩的女生长见识,体验了冲锋枪子弹出膛的后坐力,让大学生们听到了真正的枪声、壮了胆量、闻到了刺鼻的硝烟味。
带学生接触枪弹的那个靶场,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连队在卵石遍布的江滩上,用条石和鹅卵石筑了一道数十米长的靶壕和几个避弹坑。涨水时节,靶场淹没水中;江水退去,靶壕里泥沙淤积、乱草丛生。我们先是清理烂泥,扫除射界上的障碍,然后敷设打靶必需的标识。后来,部队移防。那江边靶场,怕也是随着岁月流逝,永沉江底或者荒废成墟的了。
在部队大练兵的日子里,有幸观摩过步兵战友的夜训打靶。彼时深夜,团参谋长带着我们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靶场。看不清排兵布阵,也弄不清靶场的具体方位。隐隐约约感觉那射击场设在一处山坳里。一座高山大岭,是射击的受弹区。
头戴钢盔,坐在刚刚挖好还十分潮湿的避弹坑里,仰望墨黑的天空,看四周草丛里萤火虫飞舞。突然,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曳光弹的光芒,织成一张火网,利剑般直刺黢黑的前方。头顶上,枪声响起,密集子弹飞过的嗖嗖声,弹头射进泥土反弹回来的尘土,扑打在脸上和身上,让人既紧张又兴奋。
从戎经年,真正结下深厚感情的靶场,还是眼前这个已然荒废的所在。
是时,师里组建了参谋集训队。在集训队里,我遇见了这个室外靶场——浆砌条石靶壕、靶壕内单兵避弹洞、射击指挥台、条石预制板建筑的警卫室,在山脚下,布置得井然有序。
靶场里,我们复习、巩固手枪、冲锋枪射击技术。日复一日地练站姿、卧姿瞄准、击发,一次又一次修正射击诸元、交流经验。学员们的射击技能、心理素质快速提高。
集训结束后,回到连队任职。多少次,带兵来到这熟悉的靶场,射击训练、年度考核。红旗飘舞,哨音起落,枪声时不时在靶场上响起。爱军习武的汗水与泪水,肆意挥洒在这片多情的土地。
最值得骄傲的,是带领全师工兵班长骨干,在靶场进行“开辟通路”破障实弹实爆演练——设计了战术背景,模拟了敌方雷场。长长的窄条木板上,绑上TNT炸药——枪声大作,工兵们端着破障器材,奋不顾身冲向“雷区”……强大的冲击波,在靶场震荡;剧烈的爆炸声,锤炼士兵们过硬的技战术。
三十多年前,发生在不同地点、不同场景的靶场旧事,是我军旅生涯的不眠记忆。
那远去的靶场枪声,靶场上空尖利的哨音、随风而逝的硝烟、靶壕里上下左右摇晃的示靶杆,还有那通过有线电话机报告射击环数的吼声,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在耳畔回响……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