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有天黄昏，望着蛋黄一般的落日渐渐被远山吞没，忽然感觉心生窟窿，才想起一些老朋友是该聚聚了。这朋友间的来来往往啊,有时在乎的就是一箪食一瓢饮而已。

于是打电话邀约，还是在城南那家老馆子聚聚吧。电话里邀请了八九个人，有3个人谢绝了，要么外出旅游，要么推脱说身体不适。在那家老馆子里，老郑给答应前来的人提前斟满了一杯家里带来的藏酒。等了1个多小时，一共只来了4个人，老郑端起酒，神色庄重地说：“人，都到齐了吧，来，先喝上一口！”老郑是一家企业负责人，7年前办理提前退休，那年，老郑安上了心脏支架，这个生命的助推器带领着老郑顽强地挺到了现在。而今，每逢老友们聚会，重感情的老郑还要喝上一小杯。

那天的晚饭，我们几个人点了那家馆子里最有名气的火爆肝腰、土豆红烧肥肠。特别是我和老郑，都爱吃猪下水，油腻、口感好，吃着特过瘾，饱食一顿后甚至改变了之前朦朦胧胧的人生观。

吃完了饭，老郑一脸郑重地宣布，这是他最后一顿吃红烧肥肠了，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浓，医生说，再这样没节制地吃下去，脑梗、脑溢血、糖尿病这些病症的概率就大了。老郑的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我父亲就是突发脑梗去世的。

几个中年男人在灯火阑珊中散去，相互嘱咐爱惜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今后饮食上得多吃素了。

我同老王交往了快30年,当初同他交往时，他刚大学毕业，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那时，他脸长满了青春痘，特别让我闹心。有次去馆子里喝酒，啃完卤猪蹄后，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来馆子吃饭，他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我顿觉颜面丧失，这啥素质呐。分别时,我实在是忍不住,直接对他说:“你一个大学生，得注意形象，该谈恋爱就老老实实去谈恋爱。”

或许是我的直言伤害了当年小王的自尊，他嘴巴都气歪了，拔腿就走。一周过后，小王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说请我吃酸菜鸡。等我在一家小酒馆里看见他，他正笑眯眯地望着我，起身给我介绍旁边一个荷花般清纯的女孩，女孩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白连衣裙。小王对我介绍说：“这是我新认识的女朋友！”然后，以一种胜利者的目光，得意地望着我。

几天后，小王找到我，一把抱住我就哭开了。他说，哥，我失恋了，很痛苦。他对我说出了实情。原来，他真是和我较上了劲，火速认识了一个女孩，并发下山盟海誓。哪知，女孩条件优越，看不上小王，但他却深陷进去了，那几乎是小王流星一样坠落的初恋。

我“啪”地给了小王胸膛一拳：“有你这样报复人的吗，最终害了自己，你了解那个女孩多少。”这一拳把他打了一个趔趄，但他没发脾气，鼻涕也流出来了，他对我苦笑着。

这些年流水无声地过去了，小王成了老王，从最初交往的豪爽喝酒，相互不服输，暗中较劲，到现在成为蜗居在心上的老朋友，轻轻松松地相处着。

人到中年的老王，因为常年应酬，血压高了，有脂肪肝了。我提醒他，老王，得戒酒了。他对我叹息，身不由己啊。去年的一天，老王终于听从我的建议，他拍着我的肩说：“我认你，你是对我实实在在的好。”

有天，老王提着水果来看望我母亲，得知他血压高，母亲说，我们老家乡下有一种草用来泡水喝，降血压效果好。老王前脚一出门，母亲就给老家村里人打电话，把山里的草速送来城里。

我提着来自老家泥土里的草，来到了老王家，他家的砂锅里，正炖着海带老鸭汤，得知是我母亲托人从乡下带回来的，他从沙发上起身，一把抱住了我，激动地说，谢谢伯母。

那天晚上，我就在老王家喝海带老鸭汤，没喝酒，我们而今都很少喝酒了。老王往我的碗里撒了几粒小葱，他说加了葱，汤会更香。我喝着香浓的汤，我想，和一个多年老友这样交往下来，心里漫流着家常般的温暖味道。

还有人到中年的老徐，在乡下建了一个庭院，种了蔬菜瓜果，藤藤蔓蔓爬满了庭院外墙。老徐曾经也是一个社交达人，等到老徐那年去医院检查出血压、血糖、血脂三高以后，身体一些指标亮起了红灯，他才真正明白过来，江湖这锅浓汤，看似营养丰富，实则无聊寡淡，让老徐恋恋不已的，其实是害怕这个世界忽略了他。等老徐悟出这个道理后，他开始了自己删繁就简的生活。我去老徐家吃过几次饭，他把青菜在烧开的泉水里煮，汤也是青翠的了，连盐也不放一点。老徐说，一些食物加了味精、香油这些调料，就好比人的甜言蜜语，很容易迷惑人心。烹制食物，有时和做人也是差不多的道理，这人生天地间，一旦你活得坦然了，是可以相通的。

而今，我对那些从大地上辗转而来的食物，总喜欢保留原汁原味，清淡为主，比如水煮蔬菜、清蒸南瓜、清炖山药、凉拌茄子……享用着这些清淡美食，感觉中年以后的人生反倒天高云淡了，也似乎看到了万物的本性。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