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10月29日
□郭凤英
第一次认识大足石刻,是在初中时期,那时学校组织春游,到了宝顶山。当年的我还未成年,不懂什么是石刻,也不懂为什么要在悬崖峭壁上雕刻那么多菩萨神像。不过,年少的我依然震撼于那一尊尊栩栩如生而又精彩绝伦的神像,从神像下走过,感受到一种庄严而又神圣的力量。
第一次懂得大足石刻,是新世纪初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作品,讲述僧人赵智凤呕心沥血主持修造大足石刻的故事。至今留有深刻记忆的是作品中写到元军攻打而来,赵智凤未能完成最后一幅石刻作品的深深悲情描述。一瞬间,那些经历了一千多年沉睡在岩石上的神像,在我心里具有了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我似乎感受到了赵智凤未竟事业被战争阻挠和破坏的深深遗恨,也懂得了那一尊尊神像雕刻过程中的故事,以及它们所代表、所包含的历史文化和宗教信仰。
第一次读懂大足石刻,是前不久受大足作协主席赵历法先生邀请参加的采风活动。迎着炎炎烈日参观南山、北山,在一尊尊不同程度毁损的石刻神像身上,我犹如被高僧抚顶一般,不知不觉间有了一种“佛在看我,我在看佛”的感觉。北山的石刻虽然已经修建起房屋加以保护,但依然能看见一千多年来被雨水浸湿的痕迹,那些无头的,或身子破败的,或手脚不知去向的神像,它们静默无声,却于岁月流逝中诉说着那些年僧人、地方官吏、商贾士绅、白衣布丁的信仰和期盼。
我不太了解唐朝时大足地方官员韦君靖缘何在北山造像,但想,作为父母官的他费心费力造像,应是有帮助民众通达天神护佑一方土地的愿望。尽管北山的千手观音、水月观音、释迦牟尼佛神像远不及宝顶山石刻的雄伟气势,但孔雀明王像的宏伟与奇特、转轮经藏窟的神秘与庄严等,足以让我沉醉其间,从残破的表象里窥探众生倾尽财力造像的初衷。我们的参观之路,仅仅是爬一百多级石级,遥想当年造像的时代,路是那样陡峭,山崖上作业的危险,实在难以想象。那些工匠,那些供养者,当是用一种什么样虔敬的心态,去守护他们心里的佛、眼里的神?
当然,历史终究不会遗忘。1940年的中国,抗日战争还在继续,著名建筑大师梁思成和他的同仁们即刘敦桢、陈明达、莫宗江来到大足考察,发掘了北山石刻群落,他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一给洞窟编号的?这些失落的瑰宝,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然不复当初,纵然梁思成赞叹那一龛涅槃图“真容伟巨,殆为国内首选”,也掩藏不了他内心深处为大足石刻被毁损的深深惋惜。在对北山十三观音变相的描述中,梁思成感到无法用精准词汇描写造像的艺术之美,于是以“可谓已入魔道矣”发出慨叹,表达出他的赞美与震撼。
“石刻千年匠智崇,入时欲慕探神工。窟窿宝顶浓才韵,媚逸观音映数嵩……村景俗风源本脉,五山造像拂崖功……”李愚这首《大足石刻》,概括了大足石刻的时间线、空间线和环境线,笔者一支拙笔,实在无法描绘南山石刻、石门山石刻、石篆山石刻、宝顶山石刻、北山石刻这五山成一体系的石刻世界的宏伟壮观,但那一尊尊大小不等、风格各异的神像,在我眼里,都是“佛”。
大足这五座山的石刻,数量达五万多尊,造像年代集中于晚唐到南宋,如此规模宏大的摩崖造像艺术,有多少人为此摔落悬崖而“舍身”已不得而知,我坚信他们自始至终保持了那份对佛的虔敬之情,因而无怨无悔。
在工业革命早已取代手工艺的时代,梁思成等专家为石刻艺术遗憾和震撼之后,又迎来了今天这信息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将城市喧嚣生活抛于身后,静静地伫立在那些神像前,我似乎,神游至每一尊神像的“过去”,感应着他们从诞生的唐代穿越到今天的历程,栉风沐雨,千年寂寥,渴望被发现、被保护、被关爱,帮助他们搭上时代的快车,一起驶向子子孙孙的未来。
或许,我只是“佛心”的一点愿念,忘不掉历史风云,抹不去漫漫烽烟,早已忍过了被风雨侵蚀的千年,只愿走进众生中间,化成与众生同行的人形,将“长生”变成生命的完整。(作者系重庆市荣昌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