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强

老屋前后左右，破落着几堵土矮墙。

父亲告诉我是那是老屋原来的屋基，新打土墙房子时，晓得乡下人建房造屋不易的爷爷舍不得挖掉老土墙根，说：“留着吧，是个念想”。旧土墙经日晒雨淋渐渐风化坍塌，慢慢变成了半截土墙，上面还长了层层的苔藓，蓬生着一些不知名的墙头草。爷爷老了，不能再赶着耕牛下田了，也没有力气割麦、打谷了，有时一个人颤巍巍地还去看看旧土墙，一站就是许久，自个儿在那里把旱烟抽得呼呼的。

土矮墙就这样与新屋为邻。新的土墙房子飘出的炊烟，也会袅袅地在老土矮墙上打几个旋旋儿，像是从来没有忘记它们似的。飞来飞去的麻雀、家燕会扑棱着翅膀，啄食土矮墙墙头草成熟的草籽，吃了个饱，又叽叽喳喳飞走了。土矮墙的排水沟潮湿，是螃蟹的栖身之地，山螺蛳也会在沟渠的土壁上、草茎上、石缝边出现。还有一些胖胖肥肥的土蚯蚓，是钓鱼的绝佳鱼饵，让河沟里活蹦乱跳的鲫壳成为桌子上的美味。

小脚奶奶也是放不下老土矮墙的，有意把鸡、鹅、鸭的圈筑在那里。天麻麻亮，奶奶就踮着小脚，去到鸡笼鸭舍喂食，“咯咯咯”“嘎嘎嘎”“喂喂喂”地唤来鸡、鸭、鹅们，把一土瓦盆苞谷籽撒在地上，看着鸡、鸭、鹅吃得撒欢不已。末了，奶奶也像爷爷一样，站在土矮墙前良久。有时，还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像与自家娃儿亲热一般。

一到点秧种瓜时节，表姐就拎一把掏耙去到土矮墙下，做窝、点种、浇粪，就像在庄稼地劳作一样，没有一点走样和差池。表姐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在还没有坍塌的土墙下“藏猫猫”“过家家”，还会在墙根旁边的草垛下偷着学着纳鞋底，学做针线女红呢。

种下的南瓜、丝瓜、瓠瓜，在几堵破旧的土墙下扎根，藤蔓贴着土矮墙壁拼命使劲地往上爬，青绿的叶子、青绿的色彩也随之饱满起来。几堵土矮墙不再单调，也不再孤寂，让藤蔓扑棱棱地往上蹿。

三天两头，表姐就拉着我去看看瓜苗、瓜秧的长势，或让我跟着她去老井舀来井水，给瓜窝浇水，顺便把一些吃尽力气都还没有爬上墙头的小藤蔓扶好扶正，便于生长。小时候，我哪明白表姐的想法和心事哟，以为表姐种瓜就是闲来无事，利用房前屋后的空间栽几棵苗苗，图个好玩好耍。长大后才慢慢明白，其实表姐的内心里还是装着她儿时的老屋旧房子，去土矮墙种瓜，兴许就是忘不了从前的时光，把土矮墙当成了曾经熟稔的玩伴。

南瓜开出了巴掌大的黄花，丝瓜也绽出了拇指大的黄蕊，瓠瓜也悄悄挂出花萼，土矮墙立马葱茏鲜活起来了。一眼望去，几堵土矮墙的南瓜花、丝瓜花、瓠瓜花与坡上坎下庄稼地的不差上下，把乡下的农事盛开得一模一样，别有意趣。

土矮墙上成熟的南瓜个儿大，容易掉下来，表姐去竹林里砍几根慈竹，划成篾条，用于支撑灰扑扑的大南瓜。丝瓜的架子早就搭好的，结出的丝瓜吊在竹编棚架下，让我和表姐数来又数去。瓠瓜越长越乖，像极了葫芦，但瓜上的绒毛有点刺手，让表姐都不敢直接去摘瓜，而是用镰刀割下、用谷草垫着摘取。

果实在几堵欲倒未倒的土矮墙上挂着，很喜人，而我人小还够不着去采摘它们。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拄着拐杖的爷爷来了，踮着小脚的奶奶来了。他们相互搀扶着，看了南瓜，又看丝瓜，再看瓠瓜。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土矮墙前无声无息地伫立了很久。

只不过，爷爷的背更驼了，奶奶的眼更花了……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