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铭权

不久前去堂哥双全家吃酒碗，偶然碰到了老家的表叔。表叔是我父亲的亲表弟。四十年前，我还没有外出求学，表叔就早早离开黄泥河，到外地务工，经年之后购房置业，过上了城市生活。

对于长期素无交集的表叔，唯记得他当年的头等大事，少年的我现场参与并见证过他的订婚美事。

印象中，正值青春焕发的表叔人高体壮，时常挑着满满两箩筐新收的稻谷，在狭窄的田埂上健步如飞。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表叔经常来我们家，主动帮我们栽秧子、挞谷子。

乐呵呵的母亲，像是看出其中端倪，便悄悄问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表叔犹豫半天才透露，自己看上了我外婆家老麻沟一位俊俏女孩，希望母亲能够出面，帮他去说媒。

农忙刚完，母亲就专门回了趟娘家。悄悄一打听，表叔看上的这位女孩，竟然是我一位堂舅舅的女儿。经母亲巧言点拨，对方颇有好感。一个逢场天，经过谋略者们幕后的精心设计，我的这位表姐和她母亲，以不直接打照面的方式，在人流拥挤的黄泥河场镇，通过了对表叔的首轮“面试”。

老表，女方对你的初步印象很好，近期准备选一个好日子，到你家里看看，没啥意见就把婚事定了。母亲的话，让表叔顿时吃上了定心丸。

于是表叔火速赶回家紧锣密鼓准备。

那时的黄泥河刚刚通电，还没有通公路。表叔用一个竹背篓，硬是从数十公里之外的县城，背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又想方设法备好缝纫机、录音机等家用电器若干。为了能让这台电视机配上一根体面气派的户外接收天线，表叔不顾舅公反对，强制性地把村口一根大楠竹一刀放倒在地。看得出，为了自己心仪的女孩，表叔是彻底豁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订婚的日子。

母亲走在前，堂舅舅堂舅娘拉着表姐的手紧随其后，一路欢欢喜喜去表叔家。尽管那根电视机楠竹“外天线”依然青葱翠绿，明显属于“临阵磨枪”，但羞涩的表姐仍不断点头，对表叔家各方面条件都表示满意。

然后，双方一齐来到我们家。按照黄泥河的习俗，在媒人的组织下，男女双方坐在一起吃订婚宴后，男方赠送女方一定的见面礼，女方收下就表示订婚成功。接下来双方直接相互走动加深了解，再约定正式结婚时间等事宜。

一切看似顺风顺水。

堂屋里，满满一桌菜即将上齐，我们几个小孩早就按捺不住想动筷子。表叔连忙去灶房里请我母亲这位“媒婆”来开席。堂舅舅堂舅娘随即在我父亲面前对表叔夸赞一番。

眼看即将水到渠成，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哎呀，好大的耗子！正和母亲从灶房穿过侧屋，即将到达堂屋的表叔大声惊呼。紧接着，一只偌大的耗子翻过侧屋门槛，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来到堂屋中间。它明显放慢并最终停下脚步，低头将嘴和鼻子紧贴地面，不停地抖动胡须，像是在嗅寻地下什么秘密。然后朝众人吃饭的方向张望，这才逐渐提速，往另一方侧屋扬长而去。

在场者表情无不惊愕。

堂舅娘努努嘴，本来满面春风的脸顿时变得铅云沉重。他们当即丢下碗筷，胡乱找了个理由拉着女儿扫兴而去。表叔这场婚事，由此宣告泡汤。

过了好几年，恢复元气的表叔才操办完成自己婚事。多亏了这只节外生枝的耗子，不然我咋可能和你们成为亲戚哟。表叔娘常笑谈这事。

而那位差点做我表叔娘的表姐，后来远嫁云南，在距离黄泥河很远的地方繁衍生息。每当念想女儿时，堂舅舅堂舅娘就会在我母亲面前抱怨，背万年时的耗子，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关键时候出来搅和干啥？不然女儿家就安在黄泥河这块巴掌大的地界，天天都能见个面吃个饭，多如意的事情呀！

为此，我时常疑惑，本应该在夜里出没的耗子，为何要在一个亮堂堂的大晌午，独闯那一场重要午宴？若是换成一只喜鹊来，此事会不会美过一片吉光羽毛，让满屋子的人喜出望外？那样的话，堂舅舅堂舅娘一定会喜上眉梢，催促赶紧办酒席。

黄泥河人常说，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想想大地上的神奇事，真是难以解释。同样是一只耗子闯入我生活的细节，有人为之憎恨，有人为之感激，有人滋生淡淡的惆怅或追悔，而更多的局外人却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人与动物之间看似不合时宜的际会和相处，原来都可以成为世间司空见惯的自然场景。

（作者单位：四川日报报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