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深秋，从三峡黛青色群峰之间盈盈上涨的碧透江水，如约抵达万州175米水位线。这个时节，水吻万州一座城，让一座城，成为烟波浩渺中的湖城。

这天，万州城下游，一架无人机盘旋在大周镇上空，发出10万只蜜蜂集体飞舞时“嗡嗡嗡”的声音。秋天的阳光，宛如金色蜂蜜一般流淌在平湖上，粼粼波光绸缎一般涌动，在秋阳下泛动翡翠一般的光芒。

这架无人机，是从北京回到大周镇的游子小胡，专程前来拍摄平湖之畔的大周十里滨江长廊，江水边的橙色蓝色休闲步道、日月广场、抚琴广场、八角井广场、观景平台、景观河堤，郁郁葱葱的林木，一并纳入空中无人机的镜头画面。小胡对我说，他在北京观看家乡大周的这些美景画面时，可以治愈他那回旋于心的深深乡愁。

原乡人的血液，无论何时何地，一直没有停止奔涌。

今年45岁的光莲，最初饮下一口母乳的地方，就是在大周一个叫铺垭的村子。垭、坳、丘、湾、坡、堡、寨，这些以大地之上地形地貌命名的乡土地名，是故乡徐徐浮现于天幕的浮雕。

秋日，光莲驾驶小车从万州城出发，小车沿着滨江路在树影婆娑中轻快前行，大约40分钟的车程，到达铺垭江边一个叫橘颂的地方。江边橘林里，徽派风格的橘颂人家，是安顿光莲与家人们的灵魂家园。

橘颂的命名，源头是2300多年前的屈原老先生，他在《九章·橘颂》里歌咏的“后皇嘉树，橘徕服兮”，也是绵延于光莲老家山山岭岭中的橘树，每到成熟季节，绿海荡漾的橘林里，金黄橘子翻山越岭涌向铺垭最高峰，这是一年之中大地上又一次临盆收获的季节，铺垭人家的喜悦，直向云端生长。

橘颂的呱呱坠地，来源于光莲3年前的一次回乡。那是春日的一天，光莲陪同在城里一同居住的父母回到铺垭老家，古稀之年的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在老宅前来来回回地走啊走，看到残壁断垣的土墙青瓦老房摇摇欲坠，父亲突然捂住胸口，满眼泪花。那天，心情难受的父亲对女儿说：“唉，我们回老家，再没有一个歇脚的地儿了。”父母有时想在老家住上一晚，晨昏之间听听鸡鸣狗吠，也只有借宿在老乡家里。

如果老宅坍塌，对于一个故土难离的老人来说，这是连根拔起的疼痛。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神，也触痛了光莲柔软的心。

光莲在临江边的老宅出生，16岁那年就离开老宅去外地求学，光莲对故土的记忆，储存在心房，也铭刻在老宅里。

从外地求学归来，光莲回到万州，先后从事副食、建材批发经营生意，也遇到了她一生相随的夫君。房子越买越宽绰，光莲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在城市阳台，父亲和母亲常常趴在阳台，眼神怔怔地眺望着江水下游的老家方向。

人与植物一样，遇到水土气候不服的地方，就会慢慢陷入脱水枯萎的状态。在城里，光莲常常看到父母落寞的样子，心里就感到愧疚不已。早年，父母在乡下老家吃了不少苦，接父母进城以后，她就想方设法孝敬老人，好吃的端上桌，贴身的衣服穿上父母的身。但走在城里马路上的父亲母亲，找不准节拍似的高一脚低一脚，远没有在乡下阡陌间的行走自如。

女儿，总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只要有空闲，光莲常常驱车带上父母回到老家的铺垭村子，老家熟悉的缕缕山风，铺开的一江碧水，都浸润到肺叶上去了，父亲深深地呼吸，母亲转动着腰肢，笑容舒展。每次从老家回城，小车尾厢里总是装满了乡亲们送上的蔬菜瓜果。有天母亲喜滋滋地说，女儿，我一口吃下去，就吃得出来老家蔬菜的味道。

3年前的那次回乡，一个想法在光莲心中愈发坚定，她告诉丈夫，想在老家老宅上修建房子，把父母送回老家居住，自己也多回去陪陪父母。光莲的想法，与丈夫一拍即合。

这是献给父母“落叶归根”的一份孝心礼物。

把老宅老墙推倒重建那天，父亲再次老泪斑斑。光莲藏起了老屋上的几片老瓦珍藏起来作为纪念。

一栋徽派建筑风格的古香古色小楼，经过匠心打造，落地扎根于老宅之上，它与老宅的血脉，依然贯通。

光莲与家人，一同在房前屋后栽植了三角梅、玉兰、百合、玫瑰、芍药、月季、桂圆等花草树木，一年四季花木吐翠、果香漫漫。一棵芭蕉树，遇到雨天，雨打芭蕉声，声声入耳润心，遇到霜露天，芭蕉上滚动着活泼调皮的晶莹露珠，压低了的叶片谦卑低垂，小楼内外花木幽香，屋子里灯火温暖，桌上饭菜热气腾腾，这人间烟火气袅袅弥漫的橘颂庭院，可以稳稳地把故土家园搁在心房里。

家门前的一江碧水也不可辜负，爱健身的光莲十多年前便爱上了到江中游泳。在江水里，她一掌一掌划开水波，从水里埋头看去，如白色焰火一圈一圈漾开。光莲所在游泳队的一个队友，去年秋天以6小时53分的成绩，成功横渡了被称为“水上珠穆朗玛峰”的琼州海峡，他也时常与队友们来到光莲家门前的江水里游泳。前年秋天，中央电视台来光莲的家乡直播秋日美景，光莲与队友们畅游在宝石一般深蓝的江水中，体羽乳白的红嘴鸥们发出欢快的叫声，从江面上空轻盈飞过。光莲还请来了从事桨板运动的朋友，他们在碧波流淌水花绽放中如大鸟翩翩飞翔。那时节，还有大周江水中站立的青葱中山杉，这些奇特的树木一到水位下降，便由冬天的青翠转换成夏秋季节里的金黄，远远望去，如漫飞的自由彩蝶。

今年春天，光莲把橘颂的部分房屋又开办为民宿，同时经营最地道的乡间土菜，采撷的食材都是老乡们种植的天然食材。在这里，嗅花香吃土菜，踏青山亲江水，望星空思先人……光莲说，爱家乡，就要把家乡推介给更多的有缘人。

有天，光莲在意大利罗马留学的儿子，看到妈妈发去的老家图片，他在微信里说：“妈妈，我想回家了，很想！”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