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赊”事

版次:011    2024年11月05日

□牟方根

岁月悠悠,带走了许多如烟往事,却也留下了一些难以忘却的记忆。如今,每当有人提到“赊”字或聊起有关“赊”的话题,往昔的那些“赊”事就会在我眼前活泛开来。

7岁那年,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干旱造成农作物严重歉收,加之奶奶生大病,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入不敷出。尽管如此,开学那天,父亲还是把我送去了学校。站在教室外面,看到家长们喜笑颜开给孩子报名交学费,父亲的双手似乎不知该放在哪儿,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不安。

待同学们报名完毕,父亲才牵起我,尴尬低头走进教室。来到班主任面前,父亲结结巴巴说:“老师,我家暂时很困难,您行行好,先收下孩子,学费有了我尽快来缴……”班主任的答复让父亲喜极而泣:“要得,娃儿读书是大事,先坐进教室再说。学费嘛,我去找校总务室主任,请他宽限些时日。等凑齐后,你缴了就是。”

由此,“赊”给我的最初认识,是当你陷入困境时,有那么一双热情的手伸向你,带给你希望和光明。当年尚未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若因交不起学费而被学校拒之门外,我也不会有后来考上大学、分配工作的美好前程。

“叮叮当,叮叮当,拨浪鼓儿摇得响;任你挑,任你选,针头麻线担肩上……”这是物资匮乏年代,乡村引人注目的货担郎叫卖声。

印象中,一位姓孙的货担郎经常来我们院子。40岁左右的他身形魁梧、肩宽背阔,脸上总挂着微笑。只要他一来,院子里的人就会围拢过去,如众星捧月般欢迎。

货担郎所挑货担真可谓百宝箱,农村家庭日常生活所需的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清扫洗涤等用品,以及锄头、镰刀、铲子等农具,还有扇子、蚊帐、凉席、手套、热水袋等应季商品,散装零食如瓜子、花生、糖果、饼干等‌应有尽有。有时,还会挑一些儿童玩具和学习用品,让院子里的一群孩子沉浸在快乐之中。

有一年腊月,货担郎来院子卖年货,母亲看中一块棉布,想用它给我和妹妹缝制过年穿的新衣服棉马甲。可兜里钱不够,母亲不知所措,货担郎似乎看出了母亲的心思,招呼道:“嫂子,这块棉布我赊给你,差的钱有了再付清。”

货担郎的这一“赊”,赊出了仁心,赊出了善举。直到现在,母亲仍念念不忘货担郎是个好人。

后来,父亲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农村麦子加工面坊。虽加工费用不高,但有些人家经济不宽裕,来面坊赊账是常有的事。

父亲的面坊有一个记账本,厚厚的一大本,分年度记录,科目是某年某月某日、哪家加工麦子数量以及所欠加工费,最后一栏是“欠款人签字”。这本赊账,像一本乡村史料,彰显着村民昔日生活的艰难和散布在乡间的人情温暖。

赊账,赊的是信誉。一年了一年的事,到年底,绝大多数欠账者都会主动来面坊销账。个别赊账户也有拖延现象,父亲便和合伙人会在腊月二十九、三十这两天进行集中催收。“有钱钱交代,无钱话打发”,对确实困难的赊账户,一说好话,来年面坊仍会照赊;反之,对那些有钱不给或没有信誉的赖账户,面坊就不再任其胡来。

随着时代进步,乡村“赊”事如今已淡出历史舞台,隐入尘烟,成为老一辈过去贫穷时代烙下的印记。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文评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