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9 2024年11月06日
□谭鑫
倘若眼下的秋冬季节,你正走在我老家的田野上,定能看到四周的田地里,那些稀稀落落冒起又四散的白烟,空气中充满一股焦糊又好闻的干草味道。那是村民在给土地准备过冬的养料。
田间地头,时常还能碰到一群孩子在田野间围着火堆偷笑,他们望向火堆的眼神,都夹杂着难以明状的期待……
那一定是在烤红薯啦!
秋冬,是最适合吃红薯的季节,这对于童年的我和那群孩子而言,有一种不需要小贩的叫卖声就能唤醒的默契。
听家里的老人们讲,营养不良的岁月中,红薯在我家有着和主食齐名的地位。
老家流行一种“焢饭”,一般是以瓜豆类时蔬垫底,再用半生的米饭紧密均匀地将其覆盖,最后盖于锅中用小火慢煨,达到饭菜同熟的效果。
奶奶就是做红薯焢饭的高手。她会在炙热的大铁锅里先抹上一两滴猪油,然后将成块的红薯从容地倒入,每次要等到铲子翻滚的音符休止,才把米下锅。这样做出来的红薯即使是熟透后也依旧油样有型,“外刚内柔”不丢失口感和颜值。加上猪油的润色,红薯最终宛如莹玉,和松软的米饭相映成趣,像一道精致的料理,在那个日子过得紧巴凑合的年代,最大限度地维持着不将就的本意。
而在外婆家里,红薯更是在形态和外貌上“粉”饰一新,变成逢年过节桌上的必备菜肴之一—红薯粉。
红薯淀粉的吃法有很多,花样名目繁复。可以用来做滑肉,也可以烙成面皮,同香肠腊肉大葱蒜苗一起炒,也可以用来炸酥肉;在作为网红城市的山城,红薯粉最脍炙人口的身份,是鲜香开胃的酸辣粉……
而在外婆家,红薯粉常常晾干后以干粉条的形态出现,在象征着团聚的某些日子里,折服于外婆烧火递柴的汤炉中,“咕噜咕噜”地和鸡鸭排骨一起慢火细煨;也蜷曲在舅妈用开水泡发后的搪瓷碗底,最后烫熟铺垫成舅舅的拿手好菜水煮鱼。
红薯历劫成粉,粉成五花八门,这其中曲折又复杂的工序旅程,宛如一段进化蝶变的成长人生。
但我最青睐的红薯的吃法,是烤的方式。且我所向往的烤红薯的方法,和红薯的其他做法不同,与主流的烤制方法也有别,势必需要一场群体动员的劳作,才尽显滋味悠长。
挑一个无雨的天气,约上伙伴三俩,田埂上刨开小洞,揣薯生火、抱柴捡枝、各司其职。烤红薯要以地里挖出多天表皮泥巴风干的尤佳,用干树枝或玉米棒做底炭,红薯铺于其中,再将干草、粗柴盖做“棉被”,确保这个由草本枯藤烘托而成的“暖炕”,足以让红薯表里均能“睡熟”。做完这些,工序已竟大半,剩下的不过偶尔添柴,和放心交给时间而已。
不消几次家常,不过几圈游戏,免不了几次急性子们的反复问询,抵不过几次老猎人般的耐心克制。红薯一旦熟透,它自己会想办法告诉你—那忍不住自然迸发的香味,便是鲜明的指引。围坐一圈的孩子们顺着这个味觉信号,掏灶吹灰、双手腾挪、辗转哈气……烫手的红薯稍一放凉,揭去那一层灰碳色外衣,里面包裹着童年里最暖胃的“黄白之物”。
一口下去,魂牵梦萦……至此,红薯已完成生于野外,食于野外,归于野外的一生。
每至岁深,城市的巷弄间,也时有小贩推着烤红薯沿街叫卖。若是碰到一群长大的人,也忍不住目光往烤炉打量,不用惊奇,他们的记忆中里,一定有或白或黄的红薯,熟透在故乡的田野上。
那是一种激扬文字,也难抑制的“痒”;那是一种不用靠近,就能吸引的香。(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