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1月07日
□李晓
我交往人,有一个怪癖,喜欢厚嘴唇的人。
按照我多年的观察,厚嘴唇的人,大多寡言,但为人实在,做事靠谱。比如交往了多年的老朱,一个厚嘴唇的人,和他在一起时,我们常常相坐无言。去年大年夜的钟声敲响以后,我突然感觉心里虚空,正准备入睡,老朱给我打来电话,他说想去城后山上坐一坐。我说,行!老朱驱车而来,带我到山下,然后一起徒步上山。我和老朱坐在山顶冰凉的石头上,望着山下城市的阑珊灯火,老朱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年的日子过得真快噢。”随后我和老朱一起下山,驱车回家。老朱把我送到家门前,他拍拍我的肩说:“兄弟,新年了,你要活快乐一点,不要郁郁寡欢的样子。”我点点头,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其实在平时来往中,老朱的话真不多。想起那年我在城里买房,临时差一笔钱,我翻遍了通讯录的几百个电话号码,我试探着打了几个电话,委婉地表达想暂借一点钱,他们都吞吞吐吐说了不少理由予以拒绝。想起他们平时对我信誓旦旦表达友情的豪言壮语,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老朱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打来电话,问了我的银行卡号,一会儿后短信提示,一笔钱已到了我的银行卡上。
这些年来,与我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无论深度交集还是飞鸿踏泥,按照我的性格,我与他们都保持着去来自由互不干扰的心态。有一个写作的文友老刘,已自费出版了9部长篇小说。认识他那年,他还是满头青丝,而今已经完全谢顶。说实话,老刘这种老黄牛一样勤奋写作的态度,让我敬重。但老刘有一个让我不舒服的习惯,就是在我们这些文友聚会时,他总要强占说话的制高点,整场聚会下来,差不多就是他一直在说、说、说。老刘的心理已经陷入阴影状态了,在他唾沫四溅的言语里,他满是怀才不遇的愤世嫉俗,比如:他说自己的长篇小说本可以获得某最高文学奖的;他的文学成就就是缺少捧吹宣传;他攻击某某某送给他的小说集确实看不下去等等。老刘心态上的稍显扭曲,甚至改变了他的面相,比如,他的眼神以前闪烁着清澈与激情的光芒,而今浑浊目光中带着对同行鄙夷、嫉妒甚至仇视的神情,连我与他的目光也不敢对视了。
老刘这样一个对自身创作水平没有清醒认知又不承认别人长处的人,与他交往起来是很累的。我开始与他保持距离,我害怕他在聚会时捶胸顿足对文艺圈子进行抨击,惊慌于他突然问我“我的写作水平应该是国内一流的,你说是不是”。我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呢,说是,违背自己的良心,说不是,伤了他无限膨胀的虚荣心、自信心。我只有耷拉着头,装出昏昏欲睡的状态。不过有一天他这样问我时,我又装出打瞌睡时的恹恹样子,老刘对我突然发火:“你这样一个随风跑,一个骑墙派,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过一句真话!”老刘的这句话,确实伤害到了我。去年秋天,老刘自费召集举办一个他的长篇小说研讨会,我推托没去。后来出席研讨会的文友告诉我,研讨会很成功,与会人士高度评价老刘的创作水平渐进佳境,达到高原高峰水平。这样的说话,也确实达到了交流的最佳状态,就是让对方的情绪感到很“嗨”,陷入语言闸门的打开与思维的迷乱狂热。
但令人沮丧的是,我后来又听到几个出席老刘研讨会的人士在背后议论,说老刘啊,我们就是为了维护他的那一点可怜的自信心、虚荣心,说一些自己也厌腻也难以消化的恭维话。
在一个微信群里,还有一个自我感觉非常到位的文友,常常把自己发表的作品贴到群里接受各地文友廉价的赞赏,这个文友也陷入了膨胀状态。其实我观察,说那些赞扬话的人,是在搞自我欺骗,这个六旬文友对文学确实爱得深、依赖得深,但实话实说,他的写作水平确实不敢恭维。
我时常揣摩那些嘴上说奉承话的人,心里到底苦吗?按照我对人性的理解,没有一个人天生愿意去奉承对方,在这些奉承话背后,是不是有着精致的利益盘算。但人往往又是一个喜欢听好话的软体动物,尤其是在奉承话面前容易陶醉和迷失真实的自己。王朔说过一段话,他大意是人说奉承话也是一种心瘾,就好比电脑输入了程序,奉承话一旦开启,就要把奉承话一直说下去,心里的石头才会落地。
一位慈祥的老者告诉我,要小心那些嘴巴抹了蜜的人,一旦翻脸,伸过来的,往往是一把钢刀,它要剜你的心。
人到中年,一眼望去,山河清朗,大水走泥。与人说话,与人交往,最好的状态还是水流进水里,风吹进风里,云飘到云里。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