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雷朝鲜慰问演出见到了前线的儿子
版次:006 2024年11月09日
说到川剧艺术,肯定绕不开吴晓雷老先生。虽然他离开我们60多年了,川剧艺术也在与时俱进,用当今的审美观点去审视吴晓雷老先生的唱腔仍未过时。这么多年来,戏院的后生都习惯性地称他“吴老先生”“吴师爷”。
今年,正是川剧艺术界名家、重庆合川籍著名川剧艺术家吴晓雷先生诞辰130周年之际,合川区组织召开了“纪念‘川剧艺术家’吴晓雷诞辰130周年座谈会”。
笔者有幸走近吴晓雷先生的亲人们,聆听他们间的生动真实的故事。
口述故事一:
三个儿子任挑一个,吴家欢迎你
与吴老先生相识是在“又新”大剧院。我是重庆市中区临江门的人,1945年,我八岁时便经干舅舅的介绍,进了“又新”大戏院。那时,吴老先生是“又新”大戏院的头牌,也是戏院的坐堂老师,负责教净角。川剧名角阳友鹤、张德成、白书文、陈惠琴等也先后被聘请为戏院的坐堂老师。虽然我们没有文化基础,但这些名角老先生们的教学都十分耐心细致,一句词、一声腔,逐字逐句地教唱,如今都记忆犹新。跟着老先生们学习的第一个戏就是川剧折子戏《斩经堂》,随后还教过《打虎收孝》等经典川剧剧目。
说到吴家,还得从吴老先生小时候说起。老先生本姓乔,出生在合川肖家场一个贫困的乔姓农家,乔家有五兄弟,老先生排行老幺,取名叫“乔隐山”。乔家无力供养,就将“乔隐山”抱养给肖家场一吴姓夫妇俩,更名为“吴隐山”。养母是个盲人,养父靠捡拾狗粪换钱买米讨生活。不久,其养父去世。吴隐山只能学着养父以捡拾狗粪换钱来养活母子俩。因此,还得一外号“狗屎娃儿”。吴隐山经常在场上的川剧票友背后跟着吼上几句,人虽小声音倒很洪亮。不久,肖家场来了唱川剧的戏班,恰好这戏班缺少一个净角,有人向剧组推介了吴隐山。班主就叫吴隐山来戏班亮亮嗓子,人小倒没有惧怕,吴隐山放开嗓子吼了几句,班主认为这小孩不错,决定收他入戏班跟学。因有盲人养母需要供养,吴老先生当时不愿意入戏班。戏班爱惜人才,戏班决定由戏班出资购买粮食,供其养母生活。这样,吴隐山就安心在戏班跟学。慢慢地戏班逐渐变大,吴隐山便又投“晓字科班”,也就是“怀宁科班”学戏,专攻净角。根据当时戏曲界的入门习俗,吴隐山这一名字,也因此更名为“吴晓雷”,自此吴晓雷这名在川剧界越来越响亮。吴老先生在川剧界有了名气,曾经还回到合川肖家场宴请了肖家场的一些村民。
吴老先生在川剧界名声远扬,重庆市中区南纪门一陈姓家,看中了老先生朴实憨厚,就将女儿许配给老先生。陈家也是一贫苦人家,陈家姑娘也仅靠给富豪人家浆洗衣服来挣取生活费。1949年前,陈家姑娘与老先生结婚后,自然就称为吴陈氏。1949年后,派出所给吴陈氏取了名字为“陈国贞”。
吴老先生与妻子陈国贞共育有5个子女,前两个是女儿,后三个是儿子,大女儿名叫吴昌颜、小女儿名叫吴昌容,大儿子叫吴昌海、二儿子叫吴昌培、小儿子叫吴昌德。我的丈夫就是儿子中排行老大的吴昌海。
老先生非常重视子女的文化学习。我没有文化基础,但是后来我们在老先生的教导下,识字、学文化、看剧本,还是增长了不少知识。老母亲从不过问老先生的川剧艺术,老先生也不允许自己的五个子女进剧场,更不允许子女学习川剧,在旧社会,戏子被划为下九流。吴老先生还是希望自己的子女通过读书来光耀门庭。在吴老先生的督导下,两个女儿念到初中毕业,三个儿子念到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还是非常不错的文化程度了。
1953年10月,我们与吴老先生等川剧艺术工作者,与部队文工团一起,随第三届赴朝鲜慰问团演出。演出团刚到达部队驻地,就立即换装,准备登台演出。也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告知部队,吴老先生的二儿子就在志愿军二十五军三十五师时,部队很快将他的二儿子接到了演出现场。这时,吴老先生正在演出川剧《五台会兄》,演出下场后没有卸妆,吴老先生赶紧询问儿子在部队的情况,爱子之情溢于言表。吴老先生“台上会兄、台下会子”很快在慰问团里传为一段佳话。
与吴老先生的第三重缘分,是我成为了他的长媳。我们在剧院里,跟着吴老先生等学习和生活,他们既是教学中的老师,也是生活中的长辈。突然有一天,吴老先生向我抛出了一个难题:“吴家有三个儿子,你任意挑选一个,吴家欢迎你!”我敬佩吴老先生的艺术与人品,反复思考后,决定嫁给吴家的大儿子吴昌海。
1960年,我记忆尤其深刻。1960年3月6日,我嫁入了吴家,成为吴家的大儿媳妇;1960年,我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60年10月中旬,老先生突然离世;1960年11月27日,我生下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女儿。
感谢党和政府对川剧艺术工作者的关怀,合川区还专门修了剧场和公园来纪念老先生,作为吴老先生的后人,我们感到无比荣耀。
(此稿于2024年10月10日由胡琦口述,兰梦宁整理。胡琦,1936年11月出生于重庆市中区,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吴晓雷先生的大儿媳。)
口述故事二:
你是川剧院的学生了,我倒降辈分了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吴晓雷老先生的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小,但他的声音特别洪亮刚劲。吴老先生喜欢喝酒,淡看名利,对川剧的挚爱,至今都深深地影响着我。吴老先生离世时,我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也是今生最大的遗憾。
吴老先生是四川省川剧院一团的职工,但他没有住川剧院的宿舍,一直在川剧院外住的。我小时候的住家与吴老先生都在解放碑大阳沟正阳街这一条街。我们家开了个小酒馆,吴先生喜欢喝酒,我爷爷也是一名资深的川剧玩友,吴先生经常来我们小酒馆喝酒,与爷爷交情特别好。吴先生在喝酒时,每每见我在场,都要教我几句,还习惯性会叫我抿一口小酒,说是自小培养酒量。吴老先生常喝的酒仅两种品牌,那就是泸州老窖和五粮液。本来戏曲界很忌讳登场演出前喝酒,可吴先生倒是“无酒不唱戏”,在演出前,都要呷一小口。小时候读书时,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吴先生家门口过,他也常常递糖给我。看着吴先生的慈祥,我感觉特别亲近。
1958年9月3日,我与罗吉龙、李平等几位同学一道正式进入四川省川剧院一团学习。
入学第一天,吴老先生当着全体同学和老师的面,摸着我的头,开了个玩笑:“如今你是川剧院的学生了,我倒降辈分了喔!”这确实也是,原来因为吴先生比我爷爷小几岁而已,我自小尊称他为“吴爷爷”,如今得改口叫“师父”了,引得老师和同学们一阵大笑。后来,根据戏曲界入室习俗,吴派入室弟子艺名中当有一个“雷”字,我便有了艺名“尹幼雷”。那时比我大35岁、早已蜚声川剧界的名角、合川涞滩人金震雷,以及川剧界名角蔡如雷、漆鸣雷、罗一雷、张春雷等等,也就是我的同门师兄了。但师父教导我:“我们在一起,你可以叫金震雷他们为师兄,但是在川剧院里,你必须尊称他为团长。”因为那时金震雷担任川剧院一团副团长。进入川剧院学习后,我们这些学生都住在川剧院内,但是师父并没有住在川剧院,这反倒让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一朝入师门,一生师徒情。能成为师父的入室弟子,真是我的一生幸运。师父教我们的第一个戏目就是《牧虎关》。三个月后,我就在解放军戏院登台演出。
1960年中秋节前夕,我们川剧院组织演出团参加“广交会”演出。离开重庆时,师父主动提出,师父师母、师兄王德云夫妇还有我,五人拍照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至今我都还细心保存,这是我与师父唯一的合照,也是唯一的留存,我也会经常翻看这张照片。参加“广交会”期间,我们演出团在广州演出了一个星期,在广州演出的最后一场正是10月1日,随后又转往深圳演出三天。那年的中秋节,还是在从广州赶往武昌的火车上度过的,剧团演员们在火车上吃月饼,共话中秋佳节。1960年10月中旬的一天早上,演出团接到电报,说师父突然间离世。当时,我瞬间忍不住眼泪簌簌直落。当天晚上,我与师兄王德云两人因心情异常糟糕,不得不缺席了演出,剧团好多饰演花脸的演员都在暗自流泪。演出完后,饰演花脸的几个演员各自都唱了一段,以表遥祭。
(此稿于2024年10月10日由尹有贵口述,兰梦宁整理。尹有贵,1948年出生于重庆市中区正阳街,川剧名家,系重庆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代表性传承人。)
口述故事三:
要学全褂子,今后好跑摊
1958年,我考进四川省川剧院一团时,才13岁。那时我们一起在川剧院学习的60余名弟子,都习惯性地尊称吴晓雷先生为师爷。虽然我仍然处于懵懂年少,与师爷相处也仅有两年时间,但清楚地记得师爷的温和、谦逊,对川剧艺术的热爱与执着,以及他在川剧艺术界的绝对影响力。
师爷唱的是胡琴腔,扮演的大多是净角,他是我在川剧院学习时的第一个老师。当时我学的是“生角”,学习的第一个川剧戏目是《五台会兄》,在这台戏中,师爷扮演杨五郎。后来我在这台戏中也扮演杨六郎。
师爷主要是给我们排戏,虽然我扮演的是生角,但是在排戏中,师爷也会经常指导我。戏曲艺术讲究“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师爷听我的嗓音好,也多次叫我唱净角。我觉得自己眼睛小,师爷就告诉我,梅兰芳为了练眼力,养鸽子在天上放飞,使眼睛能集中到一个点上。师爷让我们看点燃的蜡烛来锻炼眼睛,让眼睛变得灵活有神。在教学中,师爷很严格,但不严厉,对我们很温和、亲近,从不打骂,而是一板一眼、一招一式来教导我们。他常常叮嘱我们“要学全褂子,今后好跑摊”。师爷尤其强调我们要做到“台上有艺,台下有德”。
师爷的戏份排得很满,几乎每天有演出,或许只有腊月三十晚上不会演戏。在1949年前,他在剧院每天参与演出一堂戏就会收入18~20个大洋,待遇是很高的,就连当时著名川剧旦角阳友鹤老师一堂戏也不过才领到20个大洋,足可见吴师爷在川剧界的艺术地位。
师爷对川剧胡琴腔的唱腔艺术进行了创造革新,吸取京剧、汉剧、滇剧、汉中二簧的优点,创造了刚劲有力、韵味深长、声情并茂的独树一帜的“吴派”唱腔。他在《五台会兄》中杨五郎“堪叹太宗掌龙位”一段腔,吸收了滇剧的梅花板,但他却又不硬搬,符合川剧胡琴腔的行腔规律和伴奏形式,丰富了该剧原有的唱腔。20世纪40年代,师爷的唱腔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居川剧花脸之首,被誉为“唱腔大王”。那时,川剧花脸几乎无一不学师爷的唱腔,在川剧界有“无净不吴”的赞誉。他创造的“吴派”唱腔优美动听,观众百看不厌。当时,川渝两地川剧艺术界中,好多已经登台唱戏的演员,慕名前来拜师爷为师的,络绎不绝。在师爷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他直接教过的学生就数以百计。那时,依照戏曲界的入室习俗,师爷将入室弟子的艺名后面都缀有一个“雷”字,如其亲传的得意弟子金震雷、张光雷、张春雷、罗一雷、蔡如雷、漆鸣雷、张建雷、张松雷、胡震雷等。师爷的这些弟子们,在川剧艺术界有着较高的声誉,都是各地把“水口”的人物。
京剧净角著名演员、裘派艺术创始人裘盛戎老师带队到重庆演出时,也经常和吴师爷交流探讨唱腔艺术,川剧和京剧的花脸唱腔艺术在重庆有了更多的相互融合。
(此稿于2024年10月10日经罗吉龙口述,兰梦宁整理。罗吉龙,1945年9月出生于四川万县,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兰梦宁,合川区政协委员、合川区文联副主席、合川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